“妖精道:‘我先把那有眼力的弄倒了,方才捉得唐僧。不然,徒費心機也。’”明鏡止水,足以擋魔;鏡昏月暗,適足起妖。明不倒而昏不來,明一倒而昏即至。此妖費心機,而唐僧被迷也。
“枯松澗”,松至於枯,木性燥而易生火;“紅百萬”,紅至於萬,火氣盛而必攻心,“金銀借放,希圖利息”,心之貪多而無厭;“無賴設騙,本利無歸”,心之克吝而難舍。“發了洪誓,分文不借”,心無惻隱而不仁;“結成凶黨,明火執杖”,心無羞惡而不義。“財帛盡行劫擄”,足見心之隱忍;“父親已被殺傷”,誠為心之毒惡。“擄其母而作夫人”,心好色而不好德;“吊其子而叫餓死”,心喜殺而不喜生。妖精一篇鬼言謊言,雖是以善迷人,卻是機心為害。其曰:“若肯舍大慈悲,救我一命,回家酬謝,更不敢忘。”此又機心之最工者,然而伎倆機關,雖能哄其俗眼,到底難瞞識者。故行者喝一聲道:“那潑物,有認得你的,在這裏哩!”夫妖雖禍,若認得則妖不妖,不認得則不妖亦妖。
“長老心慈,叫孩兒上馬。”是已為善機所迷,而禪心亂矣。禪心一亂,失其眼力,則不明;不明而火發,真金能不受克乎?此妖精不要八戒沙僧馱,而要行者馱也。“行者試一試,只好有三斤十來兩。”三為木,十為土,兩為火,言木能生火,火能生土,則妖精為心火明矣。行者道:“你是好人家兒女,怎麼這等骨頭較?”火性炎上而易飛,非骨輕乎?
詩雲:“道德高隆魔障高,禪機本靜靜生妖。”道高一尺,魔高一丈,理所必然。禪以求靜,靜反生妖,勢所必有。“心君正直行中道,木母癡頑踩外蹺。”然靜中之妖,惟心君正直,能以行中道而不為妖攝。柔性癡頑,每多走奇徑而投於鬼窟。“意馬不言懷愛欲,黃婆無語自憂焦。”性迷而腳跟不實,如意馬而懷愛欲;心亂而中無主宰,如黃婆而有憂焦。“客邪得志空歡喜,畢竟還從正處消。”客邪之來,由於禪心不定;禪心不定,客邪得以乘間而入。若欲客邪消去,畢竟以定而止亂,以正而除邪,庶乎其有濟焉。
以上即提綱所謂“嬰兒戲化禪心亂”之意,禪心一亂,身不由主,為魔所弄。雖有行者浩然之正氣,足以摜成肉餅,扯碎四肢,其如忍不住心頭火起,一陣旋風,走石飛沙,八戒沙僧低頭掩面,唐僧被攝,大聖情知怪物弄風趕不上。五行落空,全身失陷,大道去矣,即提綱所謂“猿馬刀圭木母空”也。原其落空之故,皆由失誤覺察,不知善惡,禪心有亂,不能正心,散火所致。然欲正其心,必先誠其意。沙僧聞行者“自此散了”之語,述菩薩勸化,受戒改名,保唐僧取經,將功折罪之事。是覺察悔悟從前之錯,而意已誠矣。意誠而心即正,故行者道:“賢弟有此誠意,我們還去尋那妖怪,救師父去。”然正心誠意之學,全在格物致知,若不知其妖之音信,則知之不真,行之不當,不但不能救真,而且難以除假。
“行者變三頭六臂,把金箍棒變作三根,往東打一路,往西打一路,打出一夥窮神來。”此剛化為柔,東西搜求,探頤索隱,鉤深致遠,極其心之變通,所謂格物而致知也。
“披一片,掛一片,褌無襠,褲無口。”分明寫出一個《離》卦□卦爻圖略(止三爻,上下陽,中陰)也。心象《離》,《離》中虛,故為窮神。“被一片”,象《離》之上一奇;“掛一片”,象《離》之下一奇;“褌無襠”,象《離》之中一偶;“褲無口”,象《離》之上下皆奇。總以見有火而無水之象。“六百里鑽頭號山”,《離》中一陰屬《坤》,為六百里。“三十名山神,三十名土地。”二三為六,仍榷坤》數。“鑽頭”者,火之勢;“號山”者,怒之氣。
“枯松澗”,比枯木而生火;“火雲洞”,喻怒氣而如雲。“牛魔王兒子”,自醜所穿為午;“羅刹女養的”,從《巽》而來即《離》。“火焰山修了三百年”,是亢陽之所出;“牛魔王使他鎮守號山”,是妄意之所使。“乳名紅孩兒”,似赤子之無知;“號叫聖嬰大王”,如嬰孩之無忌。描寫妖精出處,全是一團火性,略無忌憚之狀,所以為嬰、為聖、為大王,而為大妖。格物格到此處,方是知至,知至而意誠心正,從此而可以除假修真矣。
“三徒找尋洞府,沙僧將馬匹行李潛在樹林深處,小心守護”。是真土不動,而位鎮中黃。“行者八戒各持兵器前來”,是金木同功,而施為運用。故曰:“未煉嬰兒邪火盛,心猿木母共扶持。”
詩曰:
善惡機心最敗行,機心一動燥心生。
未明這個凶爭事,稍有煙塵道不成。
第四十一回心猿遭火敗木母被魔擒
悟元子曰:上回言心亂性迷,邪火妄動。此回言邪火作害,五行受傷也。
篇首《西江月》一詞,極言修性之理,言淺而意深,所當細玩。“善惡一時忘念,榮枯都不關心。”言真性涵空,忘物忘形也。“晦明隱顯任浮沉,隨分饑餐渴飲。”言當隨緣度日,外無所累,內無所繞也。“神靜湛然常寂,昏寞便有魔侵。”言神靜則外物不入而常寂,神昏則妄念紛生而起魔,不可不謹也。“五行顛倒到禪林,風動必然寒凜。”言五行散亂,各一其性,彼此相戕,最能害真。若能顛倒用之,則殺中求生,害裏尋恩,五行一氣,即可到清靜真空之地。否則順其五行之性.認假棄真,如風之動,必然寒凜,未有不傷生害命者也。古仙雲:“五行順行,法界火坑;五行顛倒,大地七寶。”善用者,五行能以成道;不善用者,五行能以敗道。善與不善,只在順逆之間耳。
篇首“行者八戒來到火雲洞口,魔王推出五輛小車,將車子按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安下,手執一杆丈八長的火尖槍。”車者,輪轉之物,象火氣之盤旋不定。“車子按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安下”,火性一發,五行聽命,為火所用,即“五行順行,法界火坑”也。“火尖槍”,象火之鋒利;“丈八長”,比火之急速。“行者叫賢姪,那怪心中大怒。”火生之根也。“行者提五百年前,與牛魔王結七弟兄,那怪不信,舉槍就刺。”火之起發也。“一隻手舉著火尖槍,一隻手捏著拳頭,往自家鼻子上捶了兩拳。”比火氣內發,上攻頭目,內外受傷,把持不定,左右飛揭,無可解救之狀。八戒道:“這廝放賴不羞,捶破鼻幹,淌出些血來,搽紅了臉,往那裏告我們去也。”罵盡世間暴燥放賴之徒,真為痛快。“妖精口裏噴出火來,鼻子裏濃煙迸出,閘閘眼,火焰齊生,五輛車子上火光湧出。”火性一發,身不自主,渾身是火,上下是火,五臟六門,無非是火。“紅焰焰大火燒空,把一座火雲洞被煙火迷漫,真個是熯天熾地。”火之為害甚矣哉!
寫“火”一詩,備言邪火為害,顯而易見,惟“生生化化皆因火,火遍長空萬物榮”之句,讀者未免生疑。殊不知天地絪緼,則為真火,能統五行而生萬物;陰陽乖戾,則為邪火,能敗五行而傷生靈。此妖精之邪火,而非天地之真火,真為邪用,真亦不真。
噫!放出這般無情之火,皆由火上炎而水下流,火水《未濟》之故。八戒道:“不濟。”又曰:“沒天理,就放火了。”言放火者皆是傷天害理不濟之流。沙僧因不濟,而用生克之理爭勝。行者道;“須是以水克火。”以水克火,宜其水火相濟,而火可不炎。
何以龍王噴下水,好似火上澆油,越潑越灼乎?此處不可不辨。妖精之火,是三昧真火,在內;龍王之水,乃借來之水,在外。以外之假水,而潑其內之真火,不特不能止其焰,而且有以助其勢。行者不怕火,只怕煙者何故?火者暴性,發於外者也;煙者怒氣,積於內者也。暴性則一發而即退,怒氣則蠱久而不化,煙更甚於火也。其所謂“老君八卦爐,《巽》位安身,不曾燒壞,只是風攪煙來,熏作火眼金睛,至今怕煙。”此又有說,言八卦爐真火鍛煉,借柔《巽》之風,而得成不壞之軀,風攪煙來,熏成火眼金睛。因回風混合,而乃以韜明養晦,所以怕煙也。
“那怪又噴一口,行者當不得,縱雲走了。一身煙火,暴燥難禁,澗水一逼,弄得火氣攻心,三魂出舍。可憐:氣塞胸膛喉舌冷,魂飛魄散喪殘生!”嗚呼!火發於外,煙聚於內。燥火妄動,能使真金消化;怒氣生嗔,直叫道心遭殃。一口惡氣,傷害性命,至於如此,可不畏哉?“踡跼四腳伸不得,渾身上下冷如冰。”皆是實事,並非虛言。此提綱“心猿遭火敗”,金公受傷之因。
“沙僧抱上岸”,土能生金也;“八戒扶著頭”,水能成金也。“推上腳來盤膝坐定”,定神以息氣也;“兩手搓熱”,陰陽須相和也。“仵住他的七竅”,捕滅七情,不容內外而相通也;“使一個按摩禪法”,極深研幾,須當按摩而歸空也。“須臾氣透三關,轉明堂,衝開孔竅”,冷氣消而和氣生也。“叫一聲師父氨,言此處須要記得師父,不得因小憤而誤大事,有背當年度引之命言。故沙僧道:“你生為師父,死也還在口裏。”生之死之,刻刻當以師父為念,誓必成道以報師恩也。
行者想起“請觀音菩薩才好”,可見前之遭火敗,皆由不能覺察神觀,以致燥性妄動而受害。今欲請觀音,是已悟得今是而昨非,客邪之氣,漸有消化之機矣。然何以妖精取如意皮袋換上一條口繩,變作一個假觀音,哄引呆子裝於袋內乎?蓋邪火一動,則心不正;心不正,則意不誠;意不誠,而偽妄百出,不得不聽命於心。是意者,乃心盛物之皮袋,故曰如意皮袋。欲正其心,先誠其意,此聖經口傳,條目之繩墨。今換上一條,則意必不誠可知;意不誠,則必先不能致知。妖精變假觀音,是非真知,而為假知,乃失致知之實矣。“呆子忽見菩薩,那裏識得真假?這才是見相作佛,即停雲下拜。”是真假不分,不能格物也;不能格物,對妖精而說妖精,自然不能致知;不能致知,則意不誠,裝于如意皮袋,理有可據。
噫!意不誠,則心必不正,故不但不能降妖,而且為妖所裝,故妖精道:“豬八戒,你有什麼手段保唐僧取經?請菩薩降我,你大睜兩眼,不認得我是聖嬰大王哩!”言不能格物,無以致知;無以致知,則知之不至,而欲意誠心正,即是睜眼瞎子。識不得真心實意,其不為假心假意所裝者幾希。心意尚且不識,憑何手段而取真經?適以成其聖嬰大王而已。
“行者到洞前,不敢相迎,變作一個銷金包袱。”“銷金”者,銷化其性於無形;“包袱”者,包含一切而歸空。先哲雲:“人若不為形所累,眼前便是大羅仙。”正行者變銷金包袱之意。“妖精不以為事,丟在門內。”此所謂賊不打貧家也。“好行者,假中又假,虛裏還虛,拔根毫毛,變作包袱一樣。他的真身又變作一個蒼蠅兒,釘在門樞上。”妙哉!此變令人莫測,毛變包袱,空無所空也;真身變蒼蠅兒,即經雲:“專氣致柔能如嬰兒”乎!嬰兒不識不知,順帝之則。“釘在門樞上”,是真空妙有,妙有真空,動靜如一、止於其所而不遷也。所可異者,行者變蠅兒,是為嬰兒,豈妖精非嬰兒乎?特有說焉。妖精之嬰兒,是無知之燥性;行者之嬰兒,是本來之真空。一邪一正,天地懸隔。
“聽得八戒在皮袋裏呻吟,惡言駕道:‘你怎麼變假觀音哄我,若我師兄到來,大展齊天無量法,滿山潑怪一時擒。解開皮袋放出我,築你千鈀方稱心。’”一切迷徒誤認肉團頑心為本來之真心;以心制心而收心,妄想成仙作佛,解脫災厄。是已放心而已,何能收心?不能收心而仍放心,便是呆子不識真假。裝入皮袋裏面受悶氣,而猶說大話騙人,旗論不倒,能不為有識者所暗笑乎?何則?肉團頑心非我本來真心,其中所具者,不過六欲耳。一著此心,則六欲並起,雲霧遮空,風生火動,掀興興掀,烘烘騰焰,客邪塞滿,悶氣蒸人。何異使六健將,請來老大王吃肉做壽,可不歎諸?吾願天下修行者,急須一聲飛下悶氣皮袋,定住六欲,躲離妖洞,別求個方料可也。
詩曰;
暴燥無情不可當,陰陽反復喪天良。
真心本性同傷損,怎似虛容是妙方。
第四十二回大聖殷勤拜南海觀音慈善縛紅孩
悟元子曰:上回言火性飛揚,亢陽為害之由。此回言靜觀密察,改邪歸正之功。
篇首“行者暗想當年與牛魔工情同意合,如今我歸正道,他還是邪魔。”是明示邪火妄動,皆由根本處不清,根本若清,火自何來?“行者變牛魔王,拔幾根毫毛變作幾個小妖,充作打圍的樣子。”是叫在生身根本處作個權便,打點護持,從真化假也。“六妖忽見假牛魔王跪請,行者入洞,坐在南面當中。”不偏不倚,處中以制外也。“妖精說出吃唐僧肉,愚男不敢自食,特請父王同享。”言誤認人心為道心,而妄想服丹,猶如欲吃人肉而希圖長壽。曰“愚男”,真不知真假,愚之至者。“行者聞言,打個大驚,問可是孫行者師父?”言金丹大道自有真心實用,若以人心為道心,便是自誤性命,其害非淺。“大驚”者,驚其不知死活而妄為也。故行者擺手搖頭道:“莫惹他!莫惹他!那個孫行者,你不曾會他。”言認不得道心,惹不得人心;識得道心,方可滅得人心也。道心為先天精一之神,從虛無中來,不著於空色,不著於有無,神通廣大,變化無端。先夭而天弗違,後天而奉天時;天且弗違,而況於人乎?況於鬼神乎?“十萬天兵不曾捉得”,妖精焉能惹得?確是實理。其曰:“變蒼蠅、蚊子、蜜蜂、蝴蝶,又會變我的模樣,你卻那裏認得?”言真心用事,大小不拘,隱顯菲測,隨機應變,非一切執人心者所能認得也。
“作善事”,“持雷齋”,仙翁明示人以金丹下手之竅,而後人多誤認之,或認為雷齋之假素,或視為過文之閑言。噫!差之多矣。蓋生身之道,在“七日來複”之時。《易》曰:“《複》,其見天地之心乎!”天地之心不可見,因有地雷《複》卦,始見天地之心。《複》卦□卦爻圖略上《坤》下《震》,《坤》為土,《震》為雷,牛魔屬土,土而持雷,非《複》卦乎?一陽來複,即至善之端倪,作善而持雷齋,理在則然。曰:“辛酉日,一則當齋,二則酉不會客。”辛酉為《兌》,自《兌》至《坤》,不遠複。“一則當齋”,先以割食為要。“二則酉不會客”,不為客邪所侵。《易》曰;“先王至日閉關,商旅不行,後不省方。”正是此意,若有知的作善事,持雷齋,則天地之心來複,一善解百惡,而見本來面目,何燥性邪火之有?乃妖精不曉持雷慕之由,以為作惡多端,三四日齋戒,不能積得過來。三四日,七日也。正“七日來複”之義。不知“七日來複”’,是認不得自己生身之處,故小妖道:“大王自己父親也不認得。”罵盡天下暴燥之徒,是皆認不得自己父親也。然持雷齋而究不能化迷者何?此又有道焉。真者固當知,而假者亦不可不曉。倘不明妖精出身之由、下手之的,而欲強制其性,則妖精必“哏”的一聲,槍刀簇擁,出於不及覺矣。故行者現出本相道:“你卻沒理,那有兒子好打爺的。”言不知真假之理,必將以假認真,以真作假,而不識生身父母,即是兒子打爺,忤逆不孝,何以為人?此妖王所以滿面羞慚,而行者化金光出了妖洞矣。此等處,大露天機,口訣分明。若個識得,則知生死機關,不由天造;性命樞紐,總在當人。至簡至易,最近最切,可以呵呵大笑,得其上風,不須憂慮。從此請菩薩而降妖怪,自不費力矣。
“行者徑投南海,見了菩薩。”是已離燥性而歸清淨矣。“將紅孩兒事說了一遍,菩薩道:‘即是他三昧火神通廣大,何不早來請我?”吉煤性之發,皆由失誤覺察,若一心潔淨,神明內照,性情和平,燥氣自化,更何有火之妄動乎?行者說出“妖精假變菩薩”,是燥性而亂真淨也;菩薩聽說大怒道:“那潑魔敢變我的模樣”,是真淨而制燥性也。“將手中寶珠淨瓶往海心裏一摜”者,真空而含妙有,以心清性淨為體也;“海當中鑽出個龜來,馱著淨瓶,爬上岸來”,妙有而具真空,以惜氣養神為用也。“菩薩叫行者拿瓶,莫想拿的分毫。菩薩將右手輕輕的提起淨瓶,托在左手掌上。”言清靜制燥火之法,貴于從容,不貴於急迫;貴于自然,不貴於勉強。得其真者,如運掌上,左之右之,無不宜之。“烏龜點點頭,鑽下水去”。此中趣味,惟善養神氣者,為能默會。彼一切剛強自勝者,安能知之乎?
“菩薩坐定道:“我這瓶中甘露水,能滅那妖精三昧火。’”言靜定其水,足以滅妄動邪火,正所謂“甘露掣電,澆益眾生”者是也。“菩薩說龍女美貌,淨瓶是個寶物,恐行者騙去。”言財色之最易動心。“行者叫念《松箍兒咒》,除去作當,菩薩道:‘你好自在。”’言真念之不可松放。“菩薩叫拔腦後一根毫毛,行者道:‘但恐拔下一根,就折破群,將來何以救命?”’言小心護持,一毫不得有差。“菩薩道:‘這猴子一毛也不拔,叫我善財也難舍。’”言大道為公,舍已而必須從人。“行者道:‘不看僧面看佛面,千萬救我師父一救。’菩薩才欣然出了潮音仙洞。”言屈己求人,虛心而即能受益。
“菩薩叫悟空過海,行者恐露身體,得罪菩薩。”言正心試意,無欺而必當自嫌。“善財龍女去蓮池”,善舍者即到淨地。“劈瓣蓮花放水上”,中空者可入波瀾。“行者上花瓣,先見輕小,到上邊比海船還大。”潔淨處進步,蓮花一瓣,即可結法船一隻。“菩薩。吹口氣,早過南海,登彼岸,腳踩實地。”解脫處用功,煩惱無涯,刹那間快樂沒邊。
“借來罡刀變蓮台”,兇器而可化法器,不妨在中間端坐;“扳倒淨瓶如雷響”,真物而暫作假物,還須於迷裏把握。“捏著拳頭與妖索戰,許敗不許勝”,言積習之氣,能漸化而不能頓除;“放了拳頭,那妖著迷,只管追趕”,言客邪之妄,宜放去而不宜執著。“妖精兩問而不應”,顛沛處常現自在;“菩薩一刺化金光”.急忙中總是真空。“蓮台兒丟了,且等我上去坐坐”,是兇惡已入慈善之範圍;“楊柳枝往下指定,把刀柄打打去來”,是柔弱能定暴燥之劣頑。“刀穿兩腿丟長槍,用手亂拔”,是暗示邪行亂走者,急須丟開而拔出;“刀變倒鉤似狼牙,莫能拔的”,乃直指忍心害理者,及早鉤倒而退步。“痛苦求饒,不敢為惡”,乃迷極自返而頓悟;“摩頂受戒,金刀剃頭”,即柔道取勝而漸修。“留下三個頂搭,稱名善財”,言正定之三昧,還在善舍;“罡刀都脫塵埃,身軀不壞”,言解脫其塵埃,即全本真。三箍歸於一觀,三家原是一家;一箍化為五個,五行不離一氣。
噫!無窮野性歸靜定,多少頑心化善報。此提綱“觀音慈善縛紅孩”之旨。觀此以除妖為慈,不慈之慈,乃為大慈;以化妖為善,不善之善,乃為至善。豈等夫唐僧不分好歹,救解妖精慈善之謂乎?學者若能于“慈善”二字悟得透徹,真是“片言能識恒沙界,廣大無邊法力深。”
詩曰:
清心寡欲是良醫,氣質全消進聖基。
性靜原來無暴燥,神明自不人昏迷。
第四十三回黑河妖孽擒僧去西洋龍子捉鼉回
悟元子曰:上回結出,火性之發,須賴清淨之規,而歸正果,是性之害於內者,不可不知。此回水性之流,當借真金之斷,而返本原,是性之流於外者,不可不曉。
篇首紅孩兒正性,起身看處,頸項手足都是金箍,莫能退得分毫,已是見肉生根,越抹越痛。前此口鼻眼耳都皆出火,莫能”止得暴燥,是失誤覺察,善惡不分,而忽來一身之疾病;今者頸項手足都是金箍,已是見肉生根,是已醒悟,一念正定,而抹著自己之痛苦。靜中回思,能不歎今是而昨非?撫衰自叩,當反悔前迷而後悟。噫!覺察到此,如一點甘露,灑盡塵埃,雙手合掌,緊抱當胸,更何有無情之火放出哉?
“菩薩念動真言,把淨瓶傾倒,將一海水依然收去,更無半點存留。”蓋法所以除弊,弊去則法無用;船所以渡河,河過則船宜棄。淨瓶傾出海水,所以制頑野之性;海水仍歸淨瓶,所以化勉強之功。有為而入無為,良有深旨。其曰:“妖精已降,只是野性不定.叫一步一拜,直拜到落伽山,方才收法。”是頓悟之機,功以漸用,不到至清至淨之地,而不可休歇罷功。“五十三參拜觀音”,正以見養氣忘言,形色歸空,由勉強而抵於神化也。
“行者、沙僧放出八戒,解脫師父。”火性一化,而本來天真無傷無損,不特能出號山之厄難,而且可收火雲之寶物。古人所謂“火裏栽蓮”者,正是此意。雖然自古及今,修道者皆以養性為要著,能強制火性者,百中間有一二;能強伏水性者,千中未見其人。何則?火性上炎,為禍最烈,其退亦最速;水性下流,為害雖緩,其退亦最遲。夫上炎者一也,而下流者多端,無限情欲,無非水性之所生。孔子“四十而不惑”,孟子“四十不動心”。“不惑”者,不為水性所惑;“不動”者,不為水性所動。古聖賢年四十而水性方化,則知水性為人生之大患。修道者,若不先將此物掃蕩乾淨,前途阻滯,大道難成。故仙翁緊接紅孩兒一案,提醒後人,言降火性之後,急須降水性也。
“三藏聞水聲而動心”,此未免又在有水處留神,而性複為水所引去,開門引盜矣。行者以《心經》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,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、法警之。是欲謹之於內,以祛其外耳。三藏又以功行難滿,妙法難收為念。此未免又在功行處留神,而性複為道所牽扯,思鄉難息矣。行者道:“功到自然成。”沙僧道:“且只捱肩磨擔,終須有日成功。”此即《心經》無掛礙,無掛礙則無心,無心則“有用用中無用,無功功裏施功”。不求速效,可以深造而自得。彼三藏聞水聲而驚心,因功行而生心。驚心生心,即不能死心;不能死心,則心隨物轉,性為物移。虛懸不實,何以能三三功滿,到得如來地位?《了道歌》雲:“未煉還丹先煉性,未修大藥且修心。性定自然丹信至,心靜然後藥苗生。”此中滋味,可與知者道,難為不知者言。三藏不能死心而生心,宜乎!
“師徒們正話間,前面有一道黑水滔天,馬不能進矣。”此黑水即昏愚流蕩之水,修道者不能死心蹋地真履實踐,即是為黑水河所擋。“上流頭,有一人掉下一隻小船兒”,系去清就濁之輩;“船兒是一段木頭刻的”,乃飄搖不定之物。去清就濁,飄搖不定,性相近而習相遠矣。隨風揚波,逐境遷流,日復一日,年復一年,不知回頭,淬在孽河,無影無形,而莫知底止,可不畏哉?行者道:“我才見那個掉船的有些不正氣,想必就是這廝弄風,把師父拋下水去了。”不正氣,便是弄風,弄風即是情欲紛紛,隨溺其真。曰“才見”者,猶言不到此無影無形之時,不見其陷之易溺之深也。若有能見到此處者,急須和光同塵,脫去牽連,利便手腳,直下主杖。一聲的撲進波浪,分開清濁之路,鑽研出個根由可也。
“衡陽峪”,陽氣受傷,系至陰之地;“黑水河”,源頭不清,乃至濁之流。沙僧罵妖怪弄懸虛,是罵其腳不踩實地;妖精笑和尚不知死活,是笑其心不辨是非。虛懸不實,是非不辨,棄真認假,以假傷真,昧本迷源;去西海真金所產之處,而陷於黑水之孽河;興妖作怪,自暴自棄,不以為辱,反以為榮;以愚為潔。自稱得世間之罕物,請客速臨,惟恐不至。愚莫愚於此,不潔莫過於此。謂之供狀,真供狀也;
西海龍王說出“舍妹第九個兒子,妹夫錯行了雨,被人曹官夢裏斬了,遺下舍甥,著在黑水河養性修真,不期作惡”一段情由,是明言棄天爵而要人爵,背正入邪,猶如在夢中作事,自取滅亡。若能鑒之於前,反之於後,從黑水孽河中養性修真,不為所溺,亦足消其前愆。不意有一等無知鼉怪,恣情縱欲,遂心所欲,外而作孽百端,內而妄想延年,搬運後天純陰至濁之物,古怪百端,無所不至。彼烏知此身之外還有一身,系先天太乙生物之祖氣,不著於有無,不落於形象,至無而含至有,至虛而含至實,得之者可以與天齊壽,超凡入聖也。
“太子提一根三棱簡”,是會三歸一,至簡之道;“鼉怪拿一條竹節鞭”,是節節不通,愚昧之行。“太子與妖怪爭鬥,將三棱簡閃了一個破綻”者,將欲取之,必先與之也。“一簡而妖精右臂著傷”,何爭強好勝之有?“一腳而妖精跌倒在地”,何懸虛不實之有?“海兵一擁上前,繩子綁了雙手,鐵鎖穿了琵瑟骨,拿上岸來。”以正制邪,出孽水而登彼岸,何飄流不定之有?噫!只此一乘法,餘二皆非真。一簡一腳,而水性之妖即制。彼一切去清就濁,昏愚先知,專在皮囊上作功夫者,適以繩綁鎖穿,自取其禍,何濟於事乎?
“西海”者,清水也;“黑河”者,濁水也。居清水者,以正而除邪;占濁水者,以假而傷真。以正除邪者,終得成功;以假傷真者,終落空亡。邪正分判,真假各別,是在乎天縱之大聖人,自為定奪耳。“太子捉鼉回海”,眾水已歸於真宗;“河神塞源止流”,道法早開其大路。從此內外淨潔,長途可登。故結曰:“禪僧有救來西域,徹地無波過黑河。”
詩曰:
水性漂流最誤人,生情起欲陷天真。
此中消息須看破,斷絕貪癡靜養神。
第四十四回法身元運逢車力心正妖邪度脊關
悟元子曰:上回言修道者,當盡心知性,內外潔淨,方可以自卑登高,漸造聖賢之業。然三教門人,不知有天下無二道,聖人無兩心之旨。在儒者呼釋、道為異端之徒,在釋、道呼儒門為名利之鬼。且釋謂仙不如佛,道謂佛師於仙,各爭其勝,竟不知道為何物。釋失佛氏教外別傳之訣,將真經竟為騙取十方之資;道失老子金液還丹之旨,將秘籙乃作偽行邪道之言;儒失《中庸》心法之道,將《詩》、《書》借為竊取功名之具。自行其行,三而不一。殊不知三教聖人,門雖不同,而理則淮一。若不知《中庸》心法之道,即不知教外別傳之道,亦不知金液還丹之道;如知金液還丹之道,即知教外別傳之道,亦知《中庸》心法之道。一而三,三而一,一以貫之。仙翁於此回,合下五、六回,批破旁門邪行,使學者急求三教一家之理,而修持之也。
如此回“三藏師徒過了黑水河,一直西行,忽聽得一聲吆喝,便是千萬人呐喊之聲,八成以為地裂山崩,沙僧以為雷聲霹靂。”俱寫西天路上,千奇百怪,有無限不經不見、出人意外之事。“行者起到空中,睜眼觀看,見一座城池,倒也禪光隱隱,不見什麼兇氣紛紛。”此城池喻人之幼身,言此幻身,亦為修道者之所賴,非他妖邪之可比,特用之不得其道,雖有祥光,殊覺難保。
“許多和尚推車,一齊著力打號,車子裝的都是磚瓦木植之類。灘頭上坡場最高,又一路夾脊小路,兩座大關。關下之路,都是直立陡壁之崖,那車兒怎麼拽得上去。雖是天氣和暖,那些人卻也衣衫藍縷,看像十分窮迫。”此批運河車,轉轆轤之妄行也。夫法華三車,所以引愚迷而入真覺;廣成河車,所以示正氣而發道源。金丹大道,惟取先天真一之氣,以為超凡入聖之本,而一切後天有形滓質,皆所不用。無知之徒,聞此三車河車之說遂疑為運腎氣,自尾間上夾脊過雙關,至玉枕,而還精補腦;或有後升前降。為河車運轉。似此作為,是撇卻先天金玉珍珠有用之寶,而搬弄後天磚瓦木植無用之物。以真換假,十分窮迫,豈是虛語?行者變雲水道人,問出“三力”興道滅僧來由,走在沙灘,呵呵笑將起來。是笑其不知何車運轉之妙,而只在臭骨頭上作活計也。
“三力”又會“煉丹煉汞,點石成金”。天下修行者,多以凝結精血為內丹,燒鉛煉汞為外丹,妄想以此為修性了命之具,直至氣血凝滯而出瘡癬,火毒攻外,而爛肌膚,求生不得,求死不得,不過多受苦楚而已,何能長壽延年乎?此等冤屈,若非暗中天神默估,遇著取經的真羅漢,齊天的大聖人,為教門秉忠良之心,為人間報不平之事,一棒打殺監守工夫之小道,焉能解得脫逃的出耶?
行者道:“我是孫行者,特來救你們的。”眾僧道:“我們認得他。”又雲:“夢中常會。”又雲:“金星說知。”蓋先天之氣,行住坐臥,須臾不離,森寐相通,晝夜無礙。特魚相忘於江湖,人相忘於道術,在道而不知有道,若不遇慈祥明師,密處傳真,未易認的。“行者哄得眾人回頭,他卻現了本現。”天下迷徒,妄作妄為,皆因不肯回頭,以致自誤性命,與道相隔,愈求愈遠。若知的百般扭捏儘是荒唐,一身氣質都為虛假,則假者一棄,而真者即得,大道在望,先天不遠也。
“行者使神通,將車兒挽過兩關,穿過夾脊,提起來摔得粉碎,把些磚瓦木植拋下坡阪。”噫!“附耳低言玄妙旨,提上蓬萊第一峰。”先天精氣為後天精氣之主宰,先天一通,後天自順。使神通碎車,全以神運,而不在色相中用力,此即提綱“法身元運逢車力,心正妖邪度脊關”之旨。然人皆將此題目誤認,多不得正解。吾竊有辨焉。法身者,先天本來真性,又名穀神,又名元神。《悟真》雲:“要得穀神長不死,須憑玄牝立根基、”玄牝者,陰陽之門戶,元字乃二人成字,在天為元,在人為仁,為陰陽之關口,是曰雙關;為生死之道路,是曰夾脊。中含一點先天之氣,似明窗塵,似雲中電,非有非無,非色非空,名為真一之精,又名真一之水,又名真一之氣,又名真鉛,又名真種,又名河車。修道者逢此元會,而運轉此氣,即是運轉河車,而穀神不死,是為玄牝。此系不睹不聞法身上之夾脊雙關河車,而非有形有象色身上之夾脊雙關之謂,故曰“法身元運逢車力”。知此者即正,迷此者即邪。若有能知得修色身之為邪,修法身之為正,則是心正而不為妖邪所惑,即已將妖邪度過了夾脊雙關,而再不在色身上用功夫矣。故曰“心正妖邪度脊關”。明理者,自能領會。
“大聖把毫毛拔下一把,每一個和尚與他一截。”言人人有此一氣,須當認真。“都叫撚在無名指甲裏。”言個個具此法身,不得著相。“撚著拳頭。只尋走路。”得一善,則拳拳服應,而弗失之也。“若有人拿你,攢緊拳頭,叫一聲齊天大聖,我就來護你,就是萬里之遙,可保全無事。”擇善固執,呼吸相通,感應神速,靡遠弗屆。得其一,而萬事畢矣。“眾僧有膽量大者,撚著拳頭,悄悄的叫‘齊天大聖’,只見一個雷公站在面前,手執鐵律,就是千軍萬馬也不敢近身。”蓋以金丹大道,人不易得,間或得之,多驚疑而不敢下手。若有出世丈夫,勇猛男子,直下承當,信受奉行,潛修暗煉,立竿見影,隨聲即至,片刻之間,還丹可得,而虎兕不能傷,刀兵不能加矣。“此時有百十個叫,足有百十個大聖護持。”言此先天一氣,人人具足,個個圓成,處聖不增,處凡不減,現在就有,不待他求也。“叫聲‘寂’,依然還是毫毛在指甲縫裏。”此放之則分靈布散,變化無端;收之則細入毫毛,無聲無臭。這個妙旨,實三教一家之理,孔門所謂《中庸》者即此道,釋氏所謂一乘者即此道,老子所謂金丹者即此道。乃成仙作佛、為聖為賢,智慧之源淵,豈禳星禮鬥、希望萬歲不死、枉勞功力者,所能窺其涯岸哉?
行者到三清現,想道:“我欲下去與他混一混,奈何孤掌難鳴,且回去照顧八戒沙僧,一同來耍。”噫!行者變化多端,豈真怕“三力”而不敢混,必待八戒沙僧相幫乎?此中別有妙意,國王惑于“三力”,興道滅僧,是已不知有釋氏之道矣。不知釋氏之道,焉知老氏之道;不知老氏之道,焉知孔門之道。一滅三滅,一興三興,國王興道,不知所興者何道?國王滅增,不知所滅者何道?道至如此,尚忍言哉?今欲一混,而照顧八戒沙僧同來,是欲混三家而歸一家,以一家而統三家。“八成變老君,行者變元始,沙僧變靈寶,把三個聖像拋在水裏。”僧變道而仙佛一理,三入水而三教同源。三清觀即是智淵寺,智淵寺仍是三清觀。三而一,一而三,何得以三而視之?又何得以不一而分之乎?夫三教一家之道,虛靈不昧之道。得之者,在儒可以為聖,在釋可以作佛,在道可以成仙。若能細為尋摸,即能得其消息。然不知有彼此扡格,呼吸自然相通之理。聞其說而害怕遠走,不下肯心,當面錯過,則是在儒而不知有道義之門,在釋而不知有不二法門,在道而不知有眾妙之門。未得三教之實,謬執三教之名,失其本而認其枝,各分門戶,爭勝好強,皆系無知孩童之小兒,終久跌倒,一靈歸空,入於大化,而莫可救矣。何則?三教一家之道,至近非遙,悟之者立躋聖位,迷之者萬劫沉流。以其最近,視以為常,人多棄之。殊不知平常之中,有非常之道在。古人所謂“道可道,非常道”者是也。
“八戒忍不住呵呵大笑”,不笑不足以為道;“小道士嚇得戰戰驚驚”,不驚不足以為道。“老道士聞言,一聲號令,驚動兩廊道士,大大小小,點燈著火往正殿上觀看。”即佛祖所雲“若說是事,諸天及人,皆當驚疑”者是也。噫!“自從覓得長生訣,年年海上訪知音。不知誰是知音者,試把狂言著意尋。”
詩曰:
運氣搬精俱作妖,誰知法身自逍遙。
若于根本求元運,無限邪行一筆消。
第四十五回三清觀大聖留名車遲國猴王顯法
悟元子曰:上回提明金丹之道,系三教一家之理,故此回示真破假,使學者悟假以求真耳。
“三力”誦經拜祝,求賜聖水金丹,是直以聖水金丹為外來之物,可求神而得矣。噫!聖水金丹,是為何物,豈求神而可得哉?夫所謂聖水者,乃先天至清之神水。所謂金丹者,乃先天太極之本象,即《中庸》誠明之道。而緇黃之流,失其本真,流於外假,疑金丹聖水,為有質之物,或誦經祈神,或步罡拜鬥,妄想聖水從天而降,金丹平空而來。更有一等無知之輩,眼秋石煉紅鉛、吞濁精、餌經粟,穢汙不堪,醜態百出,明系吃腎水經丹,而反以為服聖水金丹,妄想延年益壽,是豈道之所以為道乎?此仙翁不得不借大聖,三清觀留名,現身說法也。
“三力”或抬大缸,或掇砂盆,或移花瓶,三僧溺尿,三力嘗呷。罵盡世間一切癡迷,真堪絕倒。故行者道:“我索性留個名罷。”猶言留個道之名耳。“大叫道。“道號!道號!你好胡思!那個三清,肯降凡基?”’言道本無名,強名曰道。其號名曰道者,亦不過強號其名,而非實有道之名。蓋道也者,視之不見,聽之不聞,搏之不得。以言其有,則卻無;以言其無,則卻有。有無不立,難以擬諸形容,聖人以心契之曰道。是道也。即金丹也。以其至清,又曰神水,是水是丹,人人本有,不待他求。倘失其內而求於外,亂猜亂想,必須神明臨凡賜丹,那有三清而降凡世以賜丹乎?曰:“吾將其姓,說與你知。”姓者,性也。真姓者,真性也。道以真性為主,真性即道,道即真性,非真性之外,而別有所謂道者。曰:“大唐僧眾,奉旨來西。良宵無事,下降宮闈。吃了供養,閑坐嬉嬉。蒙你叩拜,何以答之?那裏是什麼聖水,你們吃的是一溺之尿!”世間迷徒,不知真假,供養邪師,受其愚弄,聽信臭穢之行,自謂眼食聖水,焉知所吃者儘是一溺之尿乎?留名者,即留真性為三教道號之名。彼一切邪行曲經,焉得號為道乎?先天真性,至無而含至有,至虛而含至實。知之者,勤而修之,可以脫生死,出塵緣,非有形有質者可比。《中庸》曰:“天命之謂性,率性之謂道。”是性者,天之所命,性即天,天即性,性道一天道也。知其性則知天,能率性而行,與天為徒,與時偕行,生氣長存矣。
仙翁慈悲,於此篇祈雨鬥法之中,借假寫真,示學者道法兩用之旨,雖雲祈雨。而其意仍含丹道,讀者不可不知。《易》曰:“天地絪緼,萬物化醇。”道光日:“天地之氣絪緼,甘露自降,是雨為陰陽和氣薰蒸而成。”國王對三藏道:“敢與國師賭勝析雨麼?”賭勝則失其和氣,而著於聲色,非陰陽相濟之道,即是不雨之由。故行者笑道:“小和尚也曉得些祈禱。”小者,陰也、柔也。以大稱小,剛以柔用,陰陽相當,和氣致祥,祈雨之善法,生物之大道在是。寫道士鋪設雨壇,安置規式,有聲有色,不得和氣中正之象,如見其形。四聲權杖響動,風雲雷雨,俱不相應,是法不從本性中流出,全用勉強,非出自然,以力相制,神不馴順。其曰:“龍神不在家裏”,真實錄也。行者曆聲道:“龍神俱在家裏,只是這國師法術不靈,請他不來,等和尚請他來你看。”蓋和則內外共濟,感應靈通,是龍神在家裏;不和則彼此相隔,所為阻滯,是龍神不在家裏。龍神在家不在家,只在和不和上講究,而非徒以法術求也。
行者將棍指空中,風雲雷雨,無不隨命,是法于本性中施為,全以神運,不動聲色,寂然不動,感而遂通,故問和尚怎麼不打權杖不燒符檄。行者道:“不用!不用!”是“有用用中無用”也;又雲;“我們是靜功祈禱”,是“無功功裏施功”也。“行者在空中,先止住諸神,不容助道士析雨,諸神莫敢或違”,是先天而天弗違也;“後吩咐伺候老孫行事,諸神無不如命”,是後天而奉天時也。要雨就雨,要晴就暗,與天地合其德,與日月合其明,與四時合其序,與鬼神合其吉凶也。此等施為,有無不立,從容中道。以言其無,則至虛至靜;以言其有,則至靈至神。真空妙有,一以貫之,兩者相需,不可偏勝。倘離法以修道,則非真空為頑空;離道以行法,則非妙有而執有。
行者道:“這些旁門法術,不成個正果,算不得你的我的。”言有人有已,兩國俱全,方是金丹大道,真著實用。若有已無人,偏孤不中,便是旁門小法,不得正果,算不得人我並用,一陰一陽之道也。又雲:“若能叫的龍王現身,就算他的功果。”龍王者,真性也;功果者,妙法也。法所以成性,性所以行法,道法兩用,彼此扶持,露出一點《乾》元面目,方是陰陽相濟,有功有行,結果收完之大機大用。否則,不知真性,有法亦假,雖百般作用,徒自勞苦,何動果之有?
“行者叫龍王現身,龍王急忙現了本身,在空中穿雲度霧。叫眾神各自歸去,龍王逕自歸海,眾神各各回天。”噫!真性運用,真空不礙於妙有,妙有不礙於真空。放之則甘露掣電,利益眾生;藏之則無形無色,歸於本源。或隱或現,因時而用,知進退存亡,而不失其正者,方是妙法,方是真性。故結曰:“廣大無邊真妙法,至真了性批旁門。”觀此有真法而無真性,且不能感應靈通,謂之旁門;不得正果,而其身外南宮法術之無用可知。
此篇中言性言法,直入三昧,學者不可以篇中賭勝祈雨字句,誤認提綱“法”字,為南宮之法,是特道中之法耳。所謂顯法者,乃顯其體用具備之妙法;賭勝者,乃賭其有用無體之空法。子野雲:“正人行邪法,邪法悉歸正;邪人行正法,正法亦歸邪。”正顯法賭勝之秘諦,讀者若于結二句參出意味,而知吾言為不謬矣。
詩曰:
三教原來是一家,牟尼太極即金花。
若無大聖留真訣,葉葉枝枝盡走差。
第四十六回外道弄強欺正法心猿顯聖滅諸邪
悟元子曰:上回結出至真了性,方是真法,而一切在外施為,皆非真法矣。然或人疑為于一身而修。故此回批寂滅頑空之偽,與夫蔔算數學之假,使學者知有警戒,急求明師,歸於大道以保性命耳。正陽公雲:“道法三千六百門,人人各執一苗根。要知些子玄關竅,不在三千六百門。”正此回之妙旨。
且如禪學不一而足,然總以定坐為主,均謂之坐禪可也。“雲梯顯聖”,此批道家之默朝上帝,僧家之默想西方也。其法定坐,或注想頂門而出,或注想明堂而出,由卑漸高,自近及遠,久之亦能明神出殼,若一旦數盡,終歸大化。《悟真》雲:“不移一步到西天,端坐諸方在眼前。項後有光猶是幻,雲生足下未為仙”者是也。
“道士拔腦後發,撚成團,變臭蟲咬長老。”此批腦後存神之小法也。其法坐定,注意玉枕,存神不散,以為凝神修真,殊不知久之陰氣團聚,血脈壅滯,先覺癢而後覺疼,不得羊羔風,必得混腦風,而欲妄想完道,非徒無益,而又害之矣。
“行者變七寸長的蜈蚣,在道士鼻門裏叮了一下,道土坐不穩,一個筋斗翻將下來,幾乎喪命。”此批鼻頭閉息之法也。七者火數,心為火髒。蜈蚣者,毒物。其法坐定,緊閉六門,心絕萬有,鼻氣不出不入,始則一息,漸至數息、百息、幹息、萬息,久之息定,以為胎息得道。殊不知氣塞於內,君火一發,相火斯承,君火相火一時併發,火氣攻于頭目,神昏眼花,頭重腳輕,身不由主,舉步之間,翻筋斗而跌倒,終必性命難保矣。
其曰:隔板猜枚”,此虛猜之學也。虛猜之學,足有千百條,如星學、風鑒、占卜、算數等事,與夫一切無師之學,雖門戶不一,皆謂之一猜可也。何以見之?板者,書板。聖賢性命之學,盡載于經書之內,不得真傳之輩,橫拉斜扯,各分枝葉,竊取聖道,譭謗真言,如“隔板猜枚”一般,有何實據?娘娘將一套宮衣放在櫃裏叫猜,國王將一個桃子放在櫃裏叫猜。一切虛猜之學,錯用聰明,枉費心思,以假為真,縱能精通數理,極往知來,足以卜山河之遠近,定社稷之興衰,明乾坤之休咎,察地理之吉凶,只不過圖其一衣一食而已,其於身心性命,無益有損,反為贅疣。怎知的大修行人,心知神會,識得此中機關,不以假傷真,不以外害內,斂華就實。破爛流丟之內,而藏一口靈鐘,寂然不動,感而遂通;乾乾淨淨之中,而有一個核仁,生機不息,永久長存。故國師猜寶貝為“山河社稷襖,乾坤地理裙”。唐僧道:“不是!”國師猜桃子,唐僧道:“不是!”務外失內,因假傷真,不是!不是!實不是也。更有一等無知修行之輩,不明天地無二道,聖人無兩心之旨;妄猜私議,誤認童身為元身,偏執道教為有道;以為少者可成,老者難修,學道得實,學釋落空。是蓋不知古人七十、八十尚可還丹,了性了命,仙佛同源也。
“行者變老道士一般容貌”,是老小一道,而不得分其彼此;“摟著童兒削下頭來,窩作一團”,是老小一法,而非可別其難易。“頭便像個和尚,只是衣裳不稱”,道土和尚,總是一體,何論衣裳不稱?“蔥白色鶴氅,變作土黃色直裰”,鶴氅直裰,依然一物,豈可黃白相分?“兩根毫毛,變作一個木魚”,兩而歸一,道可為僧;“木魚遞在童兒手裏,叫徒弟”,一即是兩,僧可為道。其曰:“須聽著,但叫道童,千萬莫出來。若叫和尚,口裏念著阿彌陀佛鑽出來,切記著,我去也。”噫!仙翁慈悲,叮嚀我後人者,何其深歟!“叫童兒千萬莫出”者,始則有作無人見,了命而長生不死,盜天地,竊陰陽,所以固命基而不落於空亡;“叫和尚念阿彌陀佛出來”者,及至無為眾始知,了性而無生無死,打虛空,破混沌,所以全性理而不著於色相。姐則有為,終則無為;非有為不至於無為,非無為不成其有為;有為無為,合而一之;形神俱妙,與道合真;性命雙修,無上一乘至真之妙道;而豈修性不修命,修命不修性,一偏之見可比平?故“虎力叫道童,那裏肯出來”。是未免知修命,而不知修性,強欲脫化,萬無是理。“三藏八戒叫和尚,童兒念佛出來”,是已經修命而即修性,性命合一,有無不立,物我歸空,出軀殼而超凡世,為聖為賢,作佛成仙,三教一家之道,正在於此。“兩班文武齊聲喝彩”,儒、釋、道三家合為一家,執中精一,抱元守一,萬法歸一,一以貫之。說到此處,一切“隔板猜枚”,不中不正,流於外假者,能不嚇的拑口無言乎?
“三力”要賭砍頭、剖腹、下油鍋,行者現出本相道:“造化!造化!買賣上門了。”夫“三力”所恃者,著空之學,故亦能砍頭,剖腹下油鍋。然究之以假弄假,是為人機,人機者亡,有何造化?有何買賣?行者所有者,先天之性,故“砍下頭來能說話,剜心剖腹長無痕。油鍋洗澡更容易,只當溫湯滌垢塵。”以真不假,借假修真,是為天機。天機者存,實有造化,實有買賣。“造”者,造其真;“化”者,化其假;“買”者,買其我之所本有;“賣”者,賣其我之所本無。能知買賣,方有造化;能知造化,方現本相。然非現本相而無造化,無造化而無買賣,其中妙趣,非深通陰陽者不能知之。
其曰:“我當日學一個砍頭法,不知好也不好,如今且試試新。”夫頭何物,而可砍乎?如雲可砍,誰其信之?殊不知此所謂頭者,非幻身之頭,乃道中之頭。舜曰:“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。”心即頭也,去人心而生道心,革故鼎新,故曰:“試試新。”然新之之法,須在先發制人,倘不知其根源,是非混雜,吉凶莫辨,欲求其真,乃涉於假;欲去其假,反傷其真矣。故曰:“大膽,佔先了。”佔先而可砍頭無妨矣,砍下一個頭去,人心也;長出一個頭,生道心也。虎力不知求道心,第以去人心為能,是未明人心如茅草,道心如佳禾,僅能除茅草,而不能種佳禾,猶是一塊空田,焉能濟的饑渴?放虎力人頭不到,須臾倒在塵埃。此批強制念頭之流,在兇惡頑心上作活計也。
鹿力要賭剖腹剜心,行者道:“正欲借刀割開肚皮,拿出臟腑洗淨,方好上西天見佛。”夫人上不得西天,見不得真佛者,由於閒居為不善,無所不至,瞞心昧己,臟腑不淨。今行者欲剖開肚皮,洗淨臟腑,是乃虛心無虧,光明正大。可以質諸天地鬼神而無疑,何天不可上?何佛不可見?“爬開肚皮,拿出腸髒,一條條理夠多時,依然安在裏面,照舊盤曲,撚著肚皮,吹口仙氣,依然長合。“此等處不可不辨,蓋聖賢之道,有體有用,有本有末,有條有理,有內有外,有收有放,有開有合,有動有靜。拿的出,安的上;可以收,可以放;爬得開,長的合。體用俱備,本末兼該,內外如一,條理得法,動靜有常,隨物應物,變化無端。彼鹿力不知條理臟腑,而徒以寂滅為事,是猶如餓鷹把五臟心肝抓在別處受用,弄得空腔破肚,少髒無肝,終久一命而亡,有何實事?此批忘物忘形之流,在萬法歸空處枉勞碌也。
羊力賭油鍋洗澡,行者道:“小和尚一向不曾洗澡,這兩日皮膚燥癢,好歹蕩蕩去。”夫金丹之道,陰陽之道,倘有陰無陽,有陽無陰,則水火不濟,而真者難得,假者難除。何則?陰陽相合,二人同心,其利斷金,即能成好。始陰陽相隔,彼此不和,各懷一心,必生其歹。行者欲油鍋洗澡,是欲其去乾燥而就於濕,洗其歹而成其好。其曰:“文洗不脫衣服,不汙壞衣服;武洗任意翻筋斗,當耍而洗。”大有妙意。蓋無為了性之道,文洗也;有為了命之道,武洗也。了性之道,頓悟圓通,內無所積,外無所染,萬有皆空。如明鏡止水,物來順應,風過無波,如如穩穩,以道全形,即古人所謂“本來無一物,何處惹塵埃”也。了命之道,功以漸行,須要消盡無始劫來生死輪回種子,必先盜陰陽、奪造化、運斗柄、轉法輪,手握乾坤,口吞日月,逆順不拘,隨機應變,跳出跳入,以術延命。猶如脫衣服在油鍋裏翻耍,即古人所謂“若會殺機明反復,始知害裏卻生恩”也。
“八成見了咬著指頭道:‘怎知他有這般具本事。’”言有真本事,方可以翻的波,鬥的浪,自在頑耍,無拘無束。然此真本事,乃人我共濟之道,非一己孤修之事。故行者道:“他倒自在,等我作成他捆一捆,”他家我家作成一家,本事之真莫過於此。“正當洗浴,淬在油鍋底上,變作個棗核釘兒,再不起來。”鍋者,土釜也。棗者,丹圓也。核者,水木也。釘老,金火也。四象和合,歸於真主,五行一性,金丹圓成,住火停輪,正在此時。“淬在鍋底,再不起來。”明老嫩,知止足矣。其曰:“小和尚身微骨嫩,俱已消化。”群陰消盡,十月霜飛,丹已成熟之日也。國王叫拿三個和尚,三藏高叫道:“赦貧僧一時,我那徒弟自從歸教,歷歷有功,徒弟死在油鍋之內,我貧僧怎敢貪生。”言修真之道,還丹在一時,溫養須十月,歷歷火功,毫髮不得有差,必須生死不二也。“賜半盞涼漿水飯,到油鍋前燒一張紙錢”,必須水火相濟也。“也表我師徒一念”,必須表裏如一也。金丹之道,不著於生死,不落于心意,至無而含至有,至虛而含至實,非無非有,非虛非實。
三藏以“生前只為求經意,死後還存念佛心”為祝,是直以生死為事,心意為道矣。故八戒道:“不是這樣禱祝,等我祝。”何等醒人!曰:“闖禍的潑猴子”,禍裏生恩,以殺而衛生也;曰:“無知的弼馬溫”,沐浴溫養,以陰而濟陽也;曰:“該死的潑猴子”,死心忘機,以真而滅假也;曰:“油烹的弼馬溫”,烹煉薰蒸,以逸而待勞也;曰:“猴兒了帳,馬溫斷根。”有為無為,合而一之,齊一生死,性命懼了。以言其有,則形神俱妙;以言其無,則萬緣俱寂。非色非空,即色即空;非有非無,即有即無;有無不立,色空一致。即《中庸》所謂“曲能有誠,誠則形,形則著,著則明,明則動,動則變,變則化。”“行者忍不住現了本相,赤淋淋站在油鍋底道:‘你罵那個哩!”’此明則誠,誠則明,圓陀陀,光灼灼,淨倮倮,赤灑灑,不掛一絲毫,而原來之本相複現矣。其曰:“你罵那個哩!”乃直指能在滾油鍋底站者,才是本相;不能在滾油鍋底站者,不是本相也。
噫!金丹大道,大火裏栽蓮,泥水中拖船,從有為入無為,由無形生有形,陽神出現,身外有身,皆系真著實用,而不知者反以為寂滅頑空,孤陰精靈之鬼。一棒打殺監斬官,正不容其監守功夫之輩,誤認也。彼羊力不知文洗武洗之為何如,而徒以意冷心灰,煉成無情之物,背乎世道人事,一朝誤入大火坑中,若遇狂風一陣,掙爬不出,則必霎時骨脫,皮焦、肉爛,而無所恃矣。曰“冷龍”,曰“羚羊”,蓋以批避塵離俗之徒,只在冷淡人情處作功夫,而不知有超凡入聖之大道也。其曰“五雷潔真。其餘都踩了旁門”者,諸多旁門俱不能歸乎仙道,惟五雷之法為真法,然法雖真,若不遇金丹點化,則亦不能成正果。蓋五雷法,能代天濟世,救拔生靈,如張天師、三茅真君、薩真君、許真君等,皆以五雷正法而積功累行,故曰法真。至於一切頑空著相之事,不積一德,不立一行,依些小法乘,而欲妄想神仙,不特不知修道,而並不知修德,謂之其餘盡踩旁門,誰曰不然。
篇中猜“流丟”,猜“桃核子”,猜“和尚”,俱是行者在唐僧耳雜邊暗說,以見金丹大道,非遇真師附耳低言,訣破其中奧妙,非可強猜而知。若不遇真師,弄盡旁門,非徒無益,而又害之矣。故國王放聲大哭道:“人身難得果然難,不遇真傳莫煉丹。空有驅神咒水術,卻無延壽保生丸。圓明鏡,怎涅槃,徒用心機命不安。早覺這般輕折挫,何如秘食穩居山!”又雲:“點金煉汞成何濟,喚雨呼風總是空。”此仙翁哭盡一切旁門,不求真師,而妄冀修仙,即如三力之賭勝爭強,車遲之枉功空勞。吾願同道者,過車遲國,勿為外道所欺,急滅諸邪可也。
詩曰:
旁門外道盡爭強,棄正從邪命不長。
別有心傳真口訣,入生出死上天堂。
第四十七回聖僧夜阻通天河金木垂慈救小童
悟元子曰:上回結出諸多旁門外道,到老無成,終歸大化者,皆由不得真傳,而不知有三教一家之理耳。故仙翁於此回先提出三教一家之旨,使學者急求明師,討問出個真正不死之方,以歸實地耳。
行者除去“三力”,國王請至智淵寺;是識破旁門之假,而可返智淵之真矣。行者對國王道:“再不可偏心亂信。望你把三教歸一,也敬僧,也敬道,也養育人材。”蓋偏心則道自道,僧自僧,儒自儒,而非精一執中之理,信何有焉?三教歸一,無偏無倚,無過不及,至中不易,信在其中,而大道在望。唐僧道:“今宵何處安身?”行者道:“到有人家之處再祝”《悟真》雲;“體施巧偽為功力,認取他家不死方。”子野雲:“藥出西南是《坤》位,欲尋《坤》位豈離人。”他家人家,即西南《坤》位。天下迷徒,聞說一己純陰,必求他家,或疑為婦女,或猜為爐火,或認為幻術,大失古人提攜之苦心。所謂西南《坤》位者。乃陰陽始交之處,天地於此位,人物於此生,仙佛于此成。古人號為玄牝之門,生殺之舍,陰陽之竅,生死之關,三關口,偃月爐,諸般名號,等等不一。總而言之曰他家。今雲“到人家之所再妝,可謂超脫一切矣。然此他家不死之方,若無明師指點,非可強猜而知。
“師徒們正行處,聽得滔滔浪響,八戒疑為盡頭路。沙僧說是一股水,唐僧道:‘不知!私淶潰弧恢〔恢’”俱寫不遇明師,縱大道在望,而當面不識。此提綱所謂“夜阻通天河”也。“石碑上三個篆文大字,乃‘通天河’”。河者,水行之通路,道之脈也。水至通天則徹古今而充宇宙,位天地而育萬物,非尋常之脈可比。曰“篆文”,則源頭必系羲皇以上;流傳至今,非新聞近傳可同。夫金丹大道,精一執中之道也;精一執中之道,即窮理盡性至命之道。性者陰也,命者陽也,盡心知性,安身立命,陰陽混合,性命俱了,是所謂“天命之謂性,率性之謂道”。以之希賢希聖希天而無難,故曰通天河。何為“徑過八百里,亙古少人行?”東土至通天河,五萬四千里;東土至西天,十萬八千里,則通天河系是取徑之中道。中也者,不偏不倚之謂,如月八日上弦,現於天心陰陽平分之象,故曰經過八百里。這個中,為混成之物,先天而生,後天而藏,人人具足,個個圓成。不待外求,切在當身.以其最近,人多棄之。賢者過之,愚者不及;智者過之.不肖者不及,故曰“亙古少人行”。若有知音者,見到此處,急須問個渡口,尋個法船,則他家不死之方,遠在千里,近在咫尺也。
他家不死之方為何方?即攢簇五行,和合四象之方。“一簇人家住處,約模有四五百家。”即五行攢簇,四象和合之家。“路頭上一家兒”,囫圇太極,道之體,無名天地之始也;門外豎一首幢幡”,一氣包含,道之用,有名萬物之母也。“內裏有燈燭熒煌,香煙馥鬱。”萬理紛紜,無物不備,玄之又玄,眾妙之門也。夫眾妙之門,即玄牝之門。“那門半開半掩”,《乾》闔,《坤》辟,玄牝之門,是謂天地根也。“裏面走出一個老者,掛著數珠,口念阿彌陀佛出來。”穀神不死,是謂玄牝也。然欲不死,其中有體有用,有火有候。體用本諸卦象,火候准夫爻銖,一毫不得有差。若非明師口傳心授,訣破穀神不死之妙,則此玄牝之門,終久關閉而未易打開,雖道在邇,而求諸遠矣。
“三藏道:‘貧僧問訊了。’那老者道:‘你這和尚來遲了。’”正所謂拜明師問方兒,下手速修猶太遲也。老者造:“來遲無物了。早來啊,我捨下齋僧,盡飽吃飯,熟米三升,白布一段,銅錢十文。你怎才來?”蓋長生不死之道,人人有分,不論賢愚,個個家下有熟成的三升米,足以充饑;有樸素的一段布;足以護體;有十全的真法財,足以運用。若不及早醒悟,錯過時光,未免在世空來一場,所謂“趁早不尋安樂地,日落西山奔誰家”也。
三藏道:“貧僧是取經的,今到貴處天晚,聽府上鼓鈸之聲,特借一宿,天明就行。”釋典雲;_“乾坤之內,宇宙之間,中有一寶,秘在形山,諸人還識的否?”“貴處”,即中有一寶之處;“中”,即玄關一竅;“寶”,即先天一氣,水中之金。不識此處,便是天晚,急宜尋借宿處;既識此處,便是天明,還當猛力行持。然行持之法,非一己孤修,須人我共濟。故老者道:“你這單身,如何得來?”三藏道:“還有三個小徒保護,方得到此。”夫人我共濟之道,乃陰陽交感之道。說著醜,而行著妙,如呼穀傳聲,立竿見影,寂然不動,感而遂通。其中有降龍伏虎之真本領,捉怪擒妖之大手段。彼一切肉眼凡夫,見此真相,嚇的戰戰兢兢,疑其是妖而不信;念經和尚,聞此大道,驚得跌跌爬爬,撞滅燈火而跑淨者。真是輪回種子,地獄孽根,而未識得此超凡入聖之功果,能不為有識者嘻嘻哈哈所笑乎?
“行者點上燈燭,扯交椅請唐僧上坐,兄弟坐在兩旁,老者坐在前面,老者與和尚一問一答的講話。老者姓陳,唐僧也姓陳,那裏有個預修亡齋,這也與我們取經一般,多費跋涉。”總以見一陰一陽,為取經之妙道,執中為取經之正路也。“二老道:‘你等取經,怎麼不走正路,卻蹌到我這裏來?’行者道:‘走的是正路,只是一股水擋住,不能得渡。’”通天河為至中之道,為取經之正路;陳家莊為陰陽之道,是執中之正路。認不得陰陽,即識不得中道,欲行中道,先合陰陽,此理之一定不易者。但執中之道,貴乎認得陰陽,尤貴乎識得先天真一之精。此精至虛至靈,寂然不動,鹹而遂通,在先天而生陰陽,在後天為陰陽所生。陰陽合,則元神不昧,能以生物;陰陽背,則識神借靈生妄,能以傷物。曰:“雖則恩多還有怨,縱然慈惠卻傷人。只因好吃童男女,不是昭彰正直神。”何等清切!
“陳家莊系車遲國元會縣所管,大王一年一次祭賽,要一個童男,一個童女獻他。”元者,二人;會者,交會。識得此真陰真陽交會之地,方能入得正路,出的車遲國交界。否則,身經其他,而不能保全真陰真陽,即是順從大王任食男女,不敢違例,乖和失中,賭勝賽強,仍是車遲國“三力”局面,何能入得正路?原其故,皆由一味清澄,而不知配合丹元。雖有真陰真陽,適以成魔口之食己耳,將何所貴?“一秤金八歲,陳關保七歲。”七八一十五,月圓之象。“只得兩人種”,一陰一陽之謂道,關睢天保,人倫造化,生生之道在是。彼不知修養,輪流祭賽,而自送其死,預修亡齋,末到超生早已尋亡者,可不歎諸?“三藏止不住腮邊流淚”,可謂哭盡一切矣。夫世人不肯專心修道者,必疑神仙須天生,金丹頂神授,而非凡人所可能。殊不知萬物之中人為貴,可以與天地並立三才,而參贊化有。
“捨下有吃不著的陳糧,穿不著的衣服,家財產業也盡得數。”若肯善舍其財,即可買得長生之路。昔道光得杏林之傳,杏林囑曰:“此道非巨富大力者不能,汝急往通邑大都,依巨富有力者為之。”後道光復俗一了大事,是依財而了大事也。又丹經雲:“凡俗欲求天上事,尋時須用世間財。若他少行多慳吝,千萬神仙不肯來。”是非財而天寶難求也。二老家當頗有,可謂巨富矣。“行老道:虧你省將起來”,可謂大力矣。“五十兩可買一個童男”,五行攢簇,可以救真陽而保命;“一百兩可買一個童女”,抱元守一,可以救真陰而了性。“不過二百兩之數。可就留下自己兒女後代,卻不是好?”修性修命,兩段功夫,即可陰陽如一,而長生不死,其好為何如?噫!真陰真陽,人豈易知?施法施財,人豈易行?更有一等地獄種子,不知法財兩用之訣,或認為買女鼎,或猜為買金石。此輩當死後,托生臭蟲,永不得人身矣。“老者滴淚道:‘你也不知。’”正以哭迷徒,不知有此真陰真陽、法財並用之道也。
“大王甚是靈感,常來人家行走”,“此般至寶家家有”;“也不見其形”,“自是愚人識不全”也。“只聞一陣香風,就知是大王,爭忙焚香下拜,他把匙大碗小之事都知道。老幼生時年月都記得,只要親生兒女,他方受用。”“縱識硃砂與黑鉛,不知火候也如閑”也。“不要說二三百兩,就是幾千萬兩,也沒處買這一模一樣,同年同月的兒女。”“大都全藉修持力,毫髮差殊不作丹”也。“陳清入裏面,將關保抱放燈前,小兒那知死活,籠兩袖果子,吃著耍子。”“恍惚之中尋有象,遝冥之內覓真精”也。“行者見了,變作關保一般模樣,兩個攙手燈前亂舞。”“有無從此自相入,未見如何想得成”也。此等真訣,有無一致,兩家同心,見之的而行之當。“一抹而現了本相”,全以神運,不著形色,大機大用,莫可思議。
“老者跪在面前道:“老爺原來有這本事’。”吾亦跪在面前道:原來有這本事。不知天下後世學人,亦肯跪在面前道:原來有這本事否?然有此本事,須要於此本事處,一步步腳踏實地,從有為而入無為,方是性命雙修之道。若僅有為,不能無為,僅了其命,未了其性,是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,未免命基上堅固,而於性體上有虧。故行者道:“可像你兒子麼?”老者道:“像!像!像!果然一般無二。”猶言了命,只可完得陽之一般,而未全的陽之二般也。
行者道:“這等可祭賽的過麼?”老者道:“忒好!忒好”祭得過了。”《敲爻歌》雲。“達命宗,迷祖性,恰似鑒容無寶鏡。壽同大地一愚夫,權握家財無主柄。”性者陰也,命者陽也,陽極而不以陰濟之,命立而不以性成之,則忒好而不好。祭過而不中,終非金丹陰陽混成之道。“陳清磕頭相謝”,乃謝其救真陽而了命也;“惟陳澄也不磕頭,也不說謝”,尤望其救真陰而了性也。“倚著屏門痛哭”,正以見了命不了性,乃是偏倚之見,中道不通。哭者,正哭其不了性而僅了命,不得到超凡入聖之地位也。
“行者叫八戒變女兒,索性行個陰騭,救兩個兒女性命。”觀此而知修命為陽,修性為陰,性命雙修,方可祭的靈感,而靈感莫大矣。“一則感謝厚情”,了命也;“二來當積陰德”,了性也。“陳澄抱出一秤金女兒到廳上,一家子不拘老幼內外,都來磕頭禮拜,只請救孩兒性命。”真陰一見,匹配其陽,方是一家完成。不偏不倚,兩國俱全,二八一斤之足數矣。“女兒穿的花花綠綠也,拿著果子吃。”綠者,陽也;花者,陰也。性命懼了,陰陽歸真,渾然一氣,圓成太極。大丹凝結,正在此時。前抱出關保籠著兩袖果子吃,是還丹陰陽中之果,乃結丹之事;今抱出秤金也拿著果子吃,是大丹陰陽中之果,乃凝胎之事。還丹是後天中返出之先天,從陰陽中取,故雲籠了兩袖果子;大丹是先天中之一氣,從太極中化,故雲拿著果子吃。此等處不可不知。
“八戒變女兒變過頭,變不過身”,了性而必須了命;“八戒步罡,行者吹一口仙氣,果然把身子變過,與女兒一般”,了命更須了性。性命雙修,有無一致,陰陽混化,形神俱妙之道。學者若能見到此地,寶眷完全,真陰真陽,可以留得矣。曰:“不放他哭叫,恐大王一時知覺,走了風訊”者,內則陰陽相合,防危慮險以助外;“曰:等我兩人耍子去”者,外則金木相並,施為運用以保內。三豐雲:“類相同,好用功,內藥通時外藥通。”正是此意。
然此內外合一之道,皆出自然,並非強作,倘誤認為強作,便是一己之明,而非廓然大公之理。“捆了去,綁了去,蒸熟了去,剁碎了去。”明示強制之法,可一概盡去,而不用也。
“兩個紅漆丹盤,請二位坐在盤內,放在桌上抬上廟去。”還丹大丹兩段功夫,必須性命雙修,方成妙道。“四個後生,抬著二人,往天井裏走走,又抬重播在堂上。”先天後天,四個陰陽,還當內外並用,才為上乘。“先吃童男”,當先進陽火而了命超凡;“後吃童女”,後須運陰符而了性入聖。噫!說到此處,內外造化,詳明且備,這已是響響亮亮、明明朗朗。打開前門,抬出真寶,哭哭啼啼,為後生指示端的。奈何“欲向人間留秘訣,未逢一個是知音。”此仙翁所以不得不哭耳。
詩曰:
執中精一有真傳,藥物工程火候全。
金木同功離坎輳,後天之內複先天。
第四十八回魔弄寒風飄大雪僧思拜佛履層冰
悟元子曰:上回言金丹之道,乃真陰真陽兩而相合之道。但陰陽相合,出於自然,而非強作,倘不能循序漸進,急欲成功,則其進銳者其退速,反致陰陽不和,金丹難成,大道難修。故此回寫其急躁之害,使學者剛柔相當,知所警戒耳。
篇首“陳家莊眾信,將豬羊牲醴,與八戒行者,抬至靈感廟裏,將童男童女設在上首。行者看見香花蠟燭,正面金字牌位上,寫靈感大王之神。”此等處有天機存焉,若不明口訣,枉自猜量。曰“廟”、曰“神”、曰“靈”、曰“感”,則是神妙不測,靈感非常,乃大藥所產之處,所謂眾妙之門者是也。其中包含一切,陰陽五行,無不俱備,不可以色相求,不可以心意度。人能知之,信受奉行,以禮相求,高抬上供,而虛舍生白,恍惚有物,杳冥有精。即於今年、今月、今日、今時,直下清澄,一無所染,下手修為,謹遵條例,毫髮不差。則一時辰內管丹成,立地回家,主人無事,可以安然自在矣。雖然金丹之道,變化無端,火候不一,須當識急援,知止足,辨吉凶,隨時變通,方能有濟。方其無也,期其必有;及其有也,更期其必無。無而有,有而無,各有其時,不得混倒。
眾信供獻男女,各回本宅,”是還丹已得,而歸於家矣。但此由無而有,生身以後之家;非自有而無,未生身以前之家。若誤認本生身以前之家,差之多矣。“八戒道:‘我們家去罷。’行者道:‘你家在那裏?’八戒道:‘往陳家睡覺去。’”陳家為真陰真陽交會之地,乃還丹之事,而非大丹之道,只了的前半功夫,尚有後半功夫未能了的。今欲往陳家睡覺,是直以還丹為大丹,而欲歇休罷工,如之何其可乎?故行者道:“與他了這願心才是。”又道:“為人為徹,一定等大王來吃了,才是個全始全終。不然,又叫他降災貽害,反為不美。”言丹未還,急須求其還,若丹已還,急須求其脫,方是大化神聖之妙道,全始全終之功運,不貽後患之全能。否則,以還丹為盡美,到家穩坐,不知大解大脫之盡善,終為幻身所累,是反為不美,何時是了?此溫養十月,待時脫化之功所由貴。“常年先吃童男,今年先吃童女。”其即溫養之功乎!吃童男者,用剛也;吃童女者,用柔也。用剛者,凡以為陰陽未和,金丹未得而設。今陰陽已和。金丹已得,自有天然真火,爐中赫赫長紅,棄有為,而就無為,漸入神化。所謂“知其雄,守其雌”者,正在此時。其曰:“不敢抗違,請自在受用。”已是了了。
“八戒現了本相,築下怪物冰盤大小兩個魚鱗”,大小無傷,兩國俱全,以陰濟陽,正自在受用之妙旨。所可異者,是怪化狂風,鑽在通天河。行者道:“不消趕他了,這怪想是河中之物,且待明日設法拿他,送我師父過河”之語。通天河為精一執中,還無返本之道,宜取得真經,過河又將何為?若不將此理辨出個來由,仍是前面唐僧夜阻通天河局面,終過不得河,通不得天,取不得經。說到此處,千人萬人,無人識得。蓋金丹之道,以調和陰陽為始基,以陰陽凝結為中途,以打破虛空為盡頭。由陳家莊而至通天河,是調和陰陽,而歸於至中之道,陰陽凝結,金丹有象,已到大聖人地位。孟子曰:“大而化之之謂聖,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。”聖不如神之妙,允執厥中,乃是大而化之之聖;打破虛空,方是聖而不可知之之神。不知之神,乃謂至神,而無字真經,可以到手矣。然則還丹為大丹之始,脫化為大丹之終,通天河為取經之中道也無疑。“不消趕他”者,精一而還丹,有為事畢也;“想是河中之物”者,執中而保丹,無為事彰也;“且待明日,設法拿他,送我師父過河”者,執中用權,將欲脫化此中也。孟子曰:“執中無權,猶執一也。所惡執一者,為其賊道也。”精一執中,其易知乎?知得此一,知得此中,方是人到精一執中之妙處。
失去故物,一齊搬回,交付舊主人,由命修性,從有為而入無為,自在睡覺從容中道聖人矣。但長生之道,務期無心,最怕有心,無心則陰陽合一而歸中,有心則陰陽各別而失中,故妖怪有心要捉唐僧,即有鱖婆獻凍冰之計。然凍冰之計,皆由唐僧取經心急所致。夫陰陽之氣通和,則溫暖而冰可化水;陰陽之氣閉塞,則寒冷而水凍成冰。取經心急,是陰陽不和,水凍成冰之象。我以此感,彼以此應,自計自陷,與鱖婆靈感大工何涉?噫!修道何事,而豈可急躁僥倖成功?夫道者自然之道,結胎有時,脫胎有日,功到自成,無容強作。“唐僧心焦垂淚,見其層冰,欲奔西方”,是不居易而行險,豈自然之道乎?沙僧道:“忙中恐有錯。”此的言也。
“草包馬蹄,踏冰而行”,示草昧無知之冒進;“橫擔錫杖防備落水”,寫橫行不直之狂徒。“放心前進”,得意處那知失意;“馬不停蹄”,向前處誰知退後。“冰底下一聲響亮”,“夜半忽有風雷吼”;“平空裏三人落水”,“毫髮差殊不作丹”。心急性燥,至於如此,雖金丹有象,而不能從容自在享用,終必入于石匣,而不得出頭矣。故二老道:“我等那般苦留,卻不肯住,只要這樣方休。我說等雪融,備船相送,堅執不從,致令喪了性命。”此皆經歷棒喝之語,何等醒人?
古人雲:“一毫陽氣不盡不死,一毫陰氣不盡不仙。”群明剝盡,丹自成熟,方是性命雙修之大道。若了命之後,而不知明心見性,堅執一偏,妄冀神化,則性之未了,即命之末全,稍有所失,前功俱廢,性命兩傷矣。故結曰:“誤踏層冰傷本性,大丹脫漏怎周全。”觀此而吾所謂通天河,為結大丹之事,可不謬矣。
詩曰:
五行攢簇已還元,住火停輪是法言。
若也持盈心未已,有傷和氣必遭蹇。
第四十九回三藏有災沉水宅觀音救難現魚籃
悟元子曰:上回言燥性為害之由,此回言脫胎火候之妙。《悟真》雲:“縱識硃砂無黑鉛,不知火候也如閑。大都全藉修持力,毫髮差殊不結丹。”蓋以金丹易得,火候最難,時刻未至而妄動,則丹不熟而易漏;時刻已到而不脫,則火有過而反傷。過與不及,皆非精一執中之道,火候之不可不謹有如是。
“三人尋師,同下水底”,言三人同志,切須防危而慮險;“八戒一跌,把行者毫毛變的假身,飄起去無影無蹤”,言一毫有差,早已無影而無蹤。沙僧道:“還得他來,若無他,我不與你同去”,言三家相會,而方能成丹;“行者在八戒耳朵裏高叫道:‘悟淨,老孫在這裏’”,言金火同宮,而才得濟事。八戒道:“是我的不是了,你在那裏作聲?請現原身出來”,“莫執此身雲是道”;行者道:“你還馱著我哩!我不弄你”,“須知身外還有身”。“你快走!快走!”當外絕諸緣,猛烹而急煉;“呆子只管念誦陪禮”,必內念純真,靜觀而密察。“行有百十裏遠近。望見‘水黿之第’”,攢簇功完,還元有望;“行者道;‘悟淨有水麼?’沙增道:‘無水’”,雲散水涸,大道可成。“大聖離八戒耳朵,變作長腳蝦婆”,言金丹成就,須罷功閒暇,而心歸休歇;“兩三跳,跳到門裏面”,言道有變通,直抱元守一,而跳入虛無。“妖精鱖婆商量,要吃唐僧,行者留心”,言惟精推一,允執厥中,為成全聖胎之要著,不可不謹;“大王把唐僧拿在石匣,等徒弟不來,就要享用”,言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,為人生死活之關口,不可不知。
噫!千般比喻,說不盡長生妙訣;一口石棺,直指出尋死根由。“三藏在石匣裏嚶嚶的哭”,“欲向人間留秘訣,未逢一個是知音”。“師父恨水災,望徒弟來”,“不知誰是知音者,試把狂言著意尋”。詩中顯提醒人處,是“前遇黑河身有難,今逢冰解命歸泉”二句。黑水河一案,乃幻身上事;通天河一案,乃法身上事。黑水之流性不定,足以溺幻身;通天河之躁心不休,足以沉法身。通天河若不能過的,即過的黑水河,亦僅能保的幻身之不溺,安能保的法身之不流乎?仙翁于此處,照應黑水河故事,是欲叫人於通天河速脫法身,以了大事。若個丈夫,于此水厄中打的透徹,究的明白,真經易取,故園易返。何則?土乃五行之母,木乃五行之源,無土不生,無水不長,離卻水土,即失生生長長之造化,全不得性命,完不得大道。然欲全性命,莫若先去人心;若肯放去人心;則道心常存,厄從何來?難從何有?“行者道:‘你且放心,我們擒住妖精,管叫你脫難。’”真乃蟄雷法鼓,震驚一切矣。
“八戒叫怪物送出師父”,是聖胎凝結之後,用十月抽添之功也。曰:“我本是陳清家一秤金,你認得我麼?”曰:“乖兒子,仔細看鈀”,是金火同富,仔細抽添,抑陰扶陽之機關。“沙僧亦掣寶杖上前夾攻”,是真土調和,黃中通理,防危慮險之要著。詩雲:“有分有緣成大道,相生相剋秉恒沙。”金丹之道,是集義而生,非義襲而取,須是生克並用,剝盡群陰,方了得恒沙罪垢,而不為後天所累也。“土克水,水幹見底”,水得土而不泛,逆運也;“水生木,木旺開花”,木遇水而生榮,順生也。“禪法參修歸一體”,頓悟漸修合而為一也。“還丹包煉伏三家”,彼此扶持,三家相會也。“土是母,發金芽,金生神水產嬰娃。”土生金,金生水,金水相停,中土調和,嬰兒有象也。“水為本,潤木花,木有輝煌烈火霞。”水生木,木生火,水火烹煎,柔木用事,煆煉成功也。“攢簇五行皆別異,故能變臉各爭差。”五行各一其性,彼此相賊,不合而必使之合,不和而必使之和,損之又損,增之又增,隨機應變,直到無可增損處。攢族五行而成一家,七返九還,歸於純陽無陰之地矣。此等妙訣,非善通陰陽,深明造化者,不能知之。
“三人鬥經兩個時辰,不分勝負。”火候末到也。“沙僧八戒詐敗,回頭就走。”急欲脫化也。“那怪才出頭,行者與戰,未經三合,遮架不住,打個花,淬下水去。”火候未到,未可速脫也。“妖精敗回,說出毛臉雷公,火眼金睛和尚,鱖婆打一個寒噤道:‘虧你識俊,逃了性命。若再三合,決然不得全生。’”蓋聖胎氣候未足;須用火以薰蒸,氣候已足,須止火以休息,此丹法之大關節。倘不知止足,而輕舉妄動,一朝傷胎,大事即去,可懼可怕。昔達摩少林冷坐,三豐武當面壁,均是保性命而善於全生者。又說出“五百年前大鬧天宮,太乙金仙齊天大聖,皈依佛教,神通廣大,變化無端”,以見金丹為先天一氣凝結而成,乃難得易失之物,幸而得之,火候一到,便宜小心護持,守雌不雄。“再莫與他戰”一語,真玉律金科,不可有違者。
“把門關緊,任君門外叫,只是不開門。”謹封牢藏,不使洩露也。“行者叫八戒沙僧,在河岸上巡視,不可放他走了”者,戒慎恐懼,以備不虞也。“行者去普陀拜問菩薩”者,順其自然之脫化,不用勉強之作為也。“菩薩不許人隨侍,自入竹林裏觀望”者,神觀密察,虛心靜養也。“聊坐片時,待菩薩出來,自有道理”者,時刻不到,必須等候;時刻若到,自然脫化也。“善財不離菩薩左右,行者笑道:‘你那時魔業迷心,今朝得成正果。’”淨地之不可不近,躁心之不可不除也。“遲了恐傷吾師之命”者,時過而聖胎有虧也。“等待他自己出來”者,不及而法身難脫也。菩薩竹林一詩,妙相自如,並無裝飾,絲毫莫染,塵埃全無,儼然胎完十月,嬰兒出胞之象。菩薩道:“你且在外邊,等我出來。”不急不迫,出於自然也。噫!此等處,皆是重安爐鼎,再造乾坤,另置家事之大作大用,乃為聖而不可知之之神,彼諸天及人,安能知之?諸天道:“我等不知。”又雲:“必然為大聖有事。”可以了了。
“菩薩手提一個紫竹籃兒出林道:‘悟空,我與你救唐僧去來。’”是明言抱一守中,為超脫聖胎之法器;真空自在,乃解救真身之妙塊也。“行者請菩薩著衣,菩薩道:‘不消著衣,就此去也。’”時未至而不容有強,時已至而不容有緩也。“菩薩撇下諸天,縱祥雲騰空而去。”道成之後,丹房器皿,委而棄之。身外有身,功成人間,名注天上,超凡世而入聖基,度已畢而去度人,正在此時。雖然,豈易易哉!苟非有猛烈丈夫,果決男子,一勇成功,不能逼的出此等自在法身,脫離苦海,而在道中度化群迷也。“菩薩解下絲絛,將籃兒桂定,拋在河中,往上流頭扯祝”言聖賢精一執中之道,在源頭清水處,整頓絲綸,而不向下流濁水裏去下釣鉤也。“口念《頌子》道:‘死的去,活的祝’念了七遍,提起籃兒,但見籃兒裏,亮灼灼一尾金色鯉魚,還眨眼動鱗。”言生死機關,須要口傳心授;還丹妙用,總在“七日來複”也。
《悟真》雲:“不識真鉛正祖宗,萬般作用枉施功。”學者若不遇明師,訣破真金一味,雖一陽來複,當面錯過,不相識認,難以為力。“菩薩收了金魚,叫救師父。行者道:‘未曾拿住妖精,如何救得師父?’”正以不知,當面錯過矣。“菩薩道:‘這籃兒裏不是?’八戒沙僧道:‘這魚兒怎生有這等手段?’”所謂一經說破,如同本得,現前即是,不待他求也。“金魚本是蓮池養大的,每日浮頭聽經,修成手段”者,金丹大道,以清淨為本,出污泥不染,而借真經修養也。“九瓣銅錘,是一根未開的菡萏,被妖運煉成兵”者,先天大道,一氣運用,而不著於五行,九還七返,而須賴其修持也。“不知那一日海潮泛漲,走到此間。”此般至寶,人人俱有,個個現成,因其不識,隨風揚波,走失於外,離清源而就濁流矣。“今早扶欄看花,卻不見這廝出來。”言必早自醒悟,當知我家無真寶。“掐指巡紋,算著他在此成精。”言急尋師指點,還有他家不死方。“未及梳妝,運神功織就竹籃兒擒他。”全以神運,不假色求;實腹而虛心,虛心而實腹;真空而妙有,妙有而真空;虛實兼用,有無悉備,法財兩用,一以貫之。
噫!此等大作大用,何妨在眾信人等面前,畫出個魚籃觀音菩薩的影神,現身說法,分開邪正之路,指出還元大道;揭去其假,馱出其真,明明朗朗,與大眾相見乎?是道也,最近非遙,至簡至易,知之者立躋聖位。非同爐火采戰,一切邪術尋船辨篙,或買女鼎,或買金石,自欺欺世,花費人間財物者可比。佛雲:“若以色見我,以聲音求我,是人行邪道,不得見如來。”特以還元之道,《河圖》之道也。在儒則為精一執中,在釋則為教外別傳,在道則為九還七返,乃三教一家無字之真經也。
“老黿自敍出身”一篇,學者切莫誤認,乃仙翁自寫其作書之心耳。言此通天河還元之道,實歷代祖祖相傳,聖聖相授,而至仙翁,因悟本修真,養成靈氣,將自己身體力行之功,盡寓於通天河三篇之中,以共後世。但恐有無知之徒,惑亂仙經,引入邪道,借此為證,以盲引盲,即傷許多性命,敗壞正道。若有知音,存聖人心腸,收去一切怪物,掃盡無數妖氣,息邪說而防淫辭,正人心而明大道,成已成物,度引群迷,俱入大覺,即是仙翁功臣孝子,詎不恩重如山乎?讀至發誓,“我若不送唐僧過此通天河,將身化為血水”之句,我思古人,不禁慘然淚下。彼地獄種子,而猶譭謗聖道,甘入下流者,其不將身化為血水者幾何?
“老黿有四丈圍圓的一個大白蓋”,四象五行,包含在中,一而神者,太極之象,道本無名。“歪一歪兒,不成正果。”頓悟圓通,無作無為也。四眾白馬,站在白瓶蓋上,五行四象,流行於外,兩而化者,《河圖》之數,道以言顯。“歪一歪兒,就照頭一下。”功以漸修,有體有用也。“眾人岸上焚香叩頭,都念‘南無阿彌陀佛’,只拜的不見形影方回。”穀神不死,是謂玄牝,玄牝之門,是謂天地根。知得此中消息,自宜腳踏實地,誠心志念,一步步行去,直到不睹不聞,無聲無臭處,方是未生身以前家鄉,不得在半途而自廢。若錯認五行攢簇,即是盡頭之地,是不知有無生無滅之大覺,為幻身所拘,縱能延壽身輕,如何脫得本殼?吾勸同道者,到得五行攢簇之時,欲脫本殼,還須與我問佛祖一聲,不知肯響允道,我問我問否?
詩曰:
心忙性燥道難全,縱是丹成有變遷。
靜養嬰兒歸自在,隨時脫化出塵寰。
第五十回情亂性從因愛欲神昏心動遇魔頭
悟元子曰:上回結出金丹大道,須得水中金一味,運火煆煉,可以結胎出胎,而超凡入聖矣。然真者易知,而假者難除,苟不能看破一切,置幻身於度外,則千日為善,善猶不足;一日為惡,惡常有餘。縱大道在望,終為邪魔所亂,何濟於事?故此回合下一二回,舉其最易動心亂性者,提醒學人耳。
冠首《南柯子》一詞,叫人心地清淨,掃除塵積,拋去世事,綿綿用功,不得少有差遲,方能入于大道。師徒四眾,心和意合,歸正求真,是以性命為一大事,正當努力前行,輕幻身而保法身之時。奈何唐僧以饑寒之故,使徒弟化齋飯吃了再走,此便是以饑渴之害為心害,而招魔擋路,不能前進之兆。故行者道:“那廂不是好處?”又道:“那廂氣色兇惡,斷不可入。”言此廂是我,那廂是魔,因饑渴而思齋,則魔即思齋而起。“斷不可入”,猶言斷不可以饑渴,而情亂起魔也。蓋情一亂,性即從之,情亂性從,為物所移,身不由主,便是無坐性。“行者取金箍棒將平地上周圍畫了一道圈子,請唐僧坐在中間,對唐僧道:‘老孫畫的這圈,強似那銅牆鐵壁,憑他什麼虎狼魔鬼,俱莫敢近,但只不可走出圈外。’”圈者,圓空之物,置身於中,性定情忘,素位而行,不願乎外,雖虎狼魔鬼,無隙可窺。此安身立命之大法門,隨緣度日之真覺路。曰:“千萬!千萬!”何等叮嚀之至!
“行者縱起雲頭,尋莊化齋。忽見那古樹參天,乃一起莊舍,柴扉響處,走出一個老者,手拖藜杖,仰面朝天道:‘西北風起,明日晴了。’說不了,後邊跳出一個哈巴狗兒來,望著行者汪汪的亂吠。”此分明寫出一個貪圖口腹小人形像出來也。吾于何知之?吾于行者尋莊化齋知之。“見古樹參天,一起莊舍。”非心中有豐衣足食富貴之見乎?“柴扉響處,走出一個老者,手拖藜杖。”非小家子出身,內有貪圖,而外裝老成乎?“仰面朝天道:‘西北風起,明日晴了。’”非仰風色而暗生妄想乎?“說不了,後邊跑出一個哈巴狗兒來亂吠。”狗者,貪食之物;哈巴者,碎小之物;亂吠者,以小害大之義。總寫小人貪圖口腹,損人利己,無所不至之象。噫!修道者,若圖口食而亂情,與哈巴狗相同,養其小者為小人,尚欲成道,豈可得乎?故老者道:“你且休化齋,你走錯路了,還不去找大路而行?”修行者,不以大道為重,因食起念。便是走錯道路。身在此,而心在彼;外雖人形,內實是鬼。老者害怕是鬼,豈虛語哉?
“六七口下了三升米”,無非口食之見。“走三家不如坐一家”,當須抱道而亡。“纏得緊,舉杖就打”,打不盡世間貪漢。“記杖數,慢慢量來”,活畫出教門魔頭。“老者嚷有鬼,行者呼老賊”,罵盡一切為口腹而輕性命之徒。妙哉!“行者使隱身法,滿滿的掗了一缽孟乾飯,即駕雲回轉。”老子雲。“吾所以有大患者,為吾有身,乃吾無身,吾有何患?”夫人以饑渴起見者,無非為此身耳。為此身,則身即為大患。使隱身法,置身於無何有之鄉,忘物忘形,雖滿掗缽盂,而以無心持之,何患之有?彼唐僧陰柔無斷,出了行者圈子。坐于公侯之門,棄天爵而要人爵。舍內真而就外假,養小失大,何其愚哉?殊不知人之幻身。乃天地之委物,無常若到,一堆骨髓骷髏而已,有何實濟?
“呆子止不住腮邊淚落道:‘那代那朝元帥體,何邦何國大將軍。英雄豪傑今安在,可惜興王定霸人。’”一切養小失大之迷徒,可以悟矣。修道者,若看不破幻身之假,遇境遷流。_逐風揚波。即是呆子進富貴之家,觀見錦繡綿衣,暗中動情,拿來三件背心兒,不管好歹矣。
夫好者好心,歹者歹心,因衣食動念,是背好心而生歹心,不管好歹,非背心而何?獨是背心一件而已,何至於三?此有說焉。舉世之人,醉生夢死,皆為貪、嗔、癡三者所誤,故脫不得輪回,出不得苦難。夫不知止足則為貪,懊悔怨尤則為嗔,妄想無已則為癡。此三者名為三毒,又謂三屍,又謂三毛。古人有“除三毒”、“斬三屍”、“伐三毛”之義。學者若不謹慎,一有所著,三件並起,情亂性從,莫知底止,其謂三件背心,不是虛語。三藏道:“公取竊取皆為盜。”言見物起念,雖未得手,而早已留心,與竊盜相同,何能修道?此等之徒,自謂隱微密秘,無人知覺,彼安知暗室虧心,神目如電?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,恐懼乎其所不聞也。身為心舍,心為身主,背心而身不能自主,立站不穩,撲的一跌,良有以也。
“這背心兒賽過綁縛手,霎時把八戒沙僧背剪手貼心捆了。三藏來解,那裏解得開。”此等處,儘是打開後門之法語。蓋能存其心,雖身被綁縛,而心可無損;僅借其身,則心有所背,而身跡遭殃。背剪手貼心捆了,還以其人之術制其人。“三藏解不開”,自己受捆,當須自解,而非可外人能解者。唐僧因食而出圈,八戒沙僧因衣而受捆,俱系自作自困,自入魔口,謂之不請自來,恰是妙語。
“唐僧說出西天取經,因腹中饑餒,著大徒弟去化齋,兩個徒弟愛小,拿出衣物,要護脊背,不料中了大王機會。”噫!取經何事,而可因饑思齋,因寒愛衣?世之思齋愛衣;而不中金□左“山”右“兜”山金□左“山”右“兜”洞兕角大王機會者,有幾人哉?
“金□左“山”右“兜”山”者,土厚而金埋。“獨角兕”者,意動而行兇。唐僧八戒為衣食而意亂,致遭魔手,是金峋山獨角大王,即唐僧之變相,其魔乃自生之而非外來者。若欲除去此魔,先須除去衣食之見,衣食看輕,而魔漸有可除之機。故土地道;“可將齋飯缽盂,交與小神收下,讓大聖身輕,好施法力。”可知心有衣食之見,而法力難施也。既雲身輕好施法力,何以行者將金箍律變作千百條盈空亂下,老魔取出圈子,把金箍棒收作一條,套將去乎?夫天下事,惟定者可以制亂,惟少者可以禦多。意動無忌,可謂亂矣。一而變千,盈空亂下,是以亂制亂,以多禦多,不特不能降魔,而且有以助魔,故逃不得妖精圈子。
其曰:“妖魔得勝回山洞,行者朦朧失主張。”最為妙語。要之主張之失,非行者與妖魔爭戰時失去,已於唐僧出圈子時失去矣;非于出圈子時失去,早於思想吃齋,一念之動失去矣。給雲:“道高一尺魔高丈,性亂情昏錯認家。可恨法身無坐位,當時行動念頭差。”可謂叫醒一切矣。
詩雲:
情亂性從愛欲深,出真入假背良心。
可歎皮相癡迷漢,衣食忙忙苦惱侵。
第五十一回心猿空用千般計水火無功難煉魔
悟元子曰:上回言意土妄動,心失主杖矣。然失去主杖,若不得其自失之由,任你用盡心機,終落空亡,極其巧偽,到底虛謬。故此回極寫其肆意無忌,使學者鑽研參悟,深造自得耳。
篇首“大聖空著手,兩眼滴淚道:‘豈料如今無主杖,空拳赤手怎施功。’”言修行者失去主杖,即如孫大聖失去金箍棒相同,尚欲盡性至命以了大事,萬無是理。何則?意之為功最大,其為禍也最深。有主意者吉,無主意者凶。失去主杖,便是失去生意,主意一失,性亂命搖,腳跟不實。當斯時也,雖上帝掌造化之權,亦未能造化我以主意;雖天師代天宣化,亦未能宣化我以主意;雖哪吒善於降妖,亦未能降伏我之無主意;雖火星能以縱火,亦未能燒死我之無主意;雖水伯精于運水,亦未能淹滅我之無主意;雖雷神專于發雷,亦未能打壞我之無主意。
玉帝道:“著悟空挑選幾員天將,下界擒魔去罷。”許旌陽道:“但憑高見,選用天將。”哪吒兵器被套去,雷公雷楔恐套去,火星火器都套去,水伯河水難進去,總以見主意之失,皆由貪圖,貪圖非天神水火所使,皆出於一己檢點不到,因而出了我圈,入於魔圈。欲脫魔圈,仍須自省返照,非可妄想天神水火制伏者。否則,不求於己,借仗於外是無主意之中,而又失主意,失之又失,必至全失主意,為魔滋甚,焉能脫得魔之圈套?
“行者與魔走拳,將毫毛變作三五十個小猴”,是已舍遠而求諸近,舍物而取諸身矣。然何以又被魔王圈子套去?行者生平以毫毛變本身,變諸物,無不隨心所欲,感應靈通,今一戰套去,讀者無不疑之,殊不知毫毛變化,用之於有主意之時則可,用之於無主意之時則不可。毫毛者,身外之法身,以外制外,易於為力,立竿見影。意土妄動,自起之魔屬內。以外法身而伏內魔,難於為功,故仍出不得妖精圈套。提綱所謂“心猿空用千般計,水火無功難煉魔”者是也。
夫空用無功,皆由不識魔之出處,圈之來由也。眾神道:“魔王好治,只是因數難降,除非得了他那寶貝,然後可擒。”蓋魔所恃者圈套,行者所恃者金箍棒,金箍棒一失,行者上天入地,無所用其力,究為魔所規弄。若欲治魔,莫先去圈;若欲去圈,莫先棒律;棒一得而主杖由我,魔之圈套亦可漸有解脫之時。此行者諸神謀偷圈之計,而先得金箍棒也。
夫道者,盜也。其盜機也,天下莫能見,莫能知,故曰偷。不但此也,且魔之來,乘人之不覺,而因之弄圈套以作禍,學者之修道,亦當乘魔之不覺,而方能盜圈套以脫災,放提鬧天宮、偷桃、偷丹故事,以明瞭性了命,總一盜機,而無別法。鬧天官所以竊來生生之造化,入金□左“山”右“兜”所以偷去死死之根由。
妙哉!“行者變麻蒼蠅兒,輕輕的飛到門縫邊鑽進去。”此變之義,非人所識。本傳中行者變蒼蠅,不一而足,今忽變麻蒼蠅,大有深義。蒼蠅兒者,五德備具之嬰兒,蒼至於麻,不識不知,五德悉化,形色歸空,毫無著染之至。修行人若鑽研醒悟到此,是即忽見故物,複得主杖之時。主杖一得,原本即複,先發制人,出其不意,縱橫自在莫遮欄,群妖膽戰心驚,老魔措手不及,已莫知我何矣。故結曰:“魔頭驕傲無防備,主杖還歸與本人。”吾願失去金箍棒者,速於魔之無防備處,偷回主杖可也。
詩曰:
自無主杖用何動,外面搜求總落空。
任爾登天能入地,終歸大化入坑中。
第五十二回悟空大鬧金□左“山”右“兜”洞如來暗示主人公
悟元子曰:上回言意土放蕩,須要自有主張,方可濟事矣。然不能格物致知,則根本不清,雖一時自慊,轉時自欺;或慊或欺,終為意所主,而不能主乎意,何以能誠一不二乎?仙翁於此回寫出格物致知,為誠意之實學,使人於根本上著力耳。
大聖得了金箍棒,是已去者而返還,已失者而複得,本來之故物,仍未傷也。“妖怪道:‘賊猴頭,你怎麼白晝劫我物件?’行者道:‘你倒弄圈套,搶奪我物,那件兒是你的?’”妙哉此論!古人雲。“煩惱即菩提,菩提即煩惱。”總是一物。魔奪之則為魔物,聖奪之則為聖物。其所以為魔而不為聖者,皆由背真心而失真意,不自醒悟,全副家業,件件為魔所有。倘有志士,自知主張,直下斷絕萬線,件件俱可還真,雖有魔生,亦奚以為。“行者戰敗妖怪,要偷圈子,變作一個促織兒,自門縫裏鑽將進去,迎著燈光,仔細觀看。”促者,急忙之義。織者,取細之義。言當於顛沛流落之時,急宜粗中用細,借假悟真,依一隙之明,而鑽研真實之理也。
“只見那魔左胳膊上套著那個圈子,像一個連珠鐲頭模樣。”左者,差錯之謂,圈子為中空之寶,魔套左膊,是為魔所錯用,已失中空之本體,若能見得,則錯者漸有反中之機。然知之真,則宜取之易,何以魔王反緊緊的勒在膊上,而不肯脫下乎?蓋聖賢作事,防危慮險,刻刻謹慎,恐為邪盜其真;而邪魔作怪,雞鳴狗盜,亦時時用意,恐被正奪其權。邪正並爭,大抵皆然也。
“行者又變作一個黃皮虼蚤,鑽入被裏,爬在那怪的膊上,著實一口,那怪把圈子兩捋。又咬一口,也只是不理。”此變亦漸入佳境矣。虼蚤者,土氣所變;黃皮者,中土之正色。虼蚤咬魔,是以真土而制假土,然以土制土,雖能去外假而就內真,究竟兩不相傷,而真寶未可遽得也。“行者料道偷他的不得,還變作促織兒,徑至後面。”既知真土不能去假土,即須借此一知之真,極深研幾,推極吾之真知,欲其知之無不盡也。
“聽得龍吟馬嘶,行者現了原身,解鎖開門,裏面被火器照得明晃晃如白日一般。”此窮空入於至幽至深之處,由假悟真,忽的暗中出明,虛室生白之時。放各般兵器,一把毫毛,無不真知灼見。“大聖滿心歡喜,哈了兩口熱氣,將毫毛變作三五十個小猴,拿了一應套去之物,跨了火龍,縱起火勢,從裏面往外燒來,把小妖燒死大半。”言故物一見,陰陽相和,就假變真,三五合一,裏外光明,是非立判,不待強制,而妖氣可去大半矣。
“行者得勝回來,只好有三更時分。”曰“三更時分”,曰“只好有三更時分”,曰“得勝回來,只好有三更時分。”對不至三更,則陰陽未通而不好;時不至好,則邪正不知而難分。若不得勝回來,未為好,未為三更,未為時分,只好有三更時分,正在得勝回來。此清夜良心發現,意念止息之時。然雖意念一時止息,若不知妄動之由,則魔根猶在,縱諸般法寶到手,其如意土乘間而發,必至旋得而旋失,終在妖魔圈套之中作活計。故魔王道;“賊猴啊!你枉使機關,不知我的本事,我但帶了這件寶,就是入大海而不能溺,赴火池而不能焚哩!”言不知其本魔盜其寶,肆意無忌,入水不溺,入火不焚,您情縱欲,罟獲陷井,無不投之。洞門一戰,眾神兵仍被套去。“眾神靈依然赤手,孫大聖仍是空拳。”此不知本之證耳。“老魔叫小妖動士修造,又要殺唐僧三眾來謝土”,是明示不知意土虛實消息之本,而欲強制,適以助其意之妄動,意之無主而已,有何實濟?“火星怨哪吒性急,雷公怪天王心焦,水伯無語,行者強歡”,是寫知之不至,中無定見,意未可誠之象。
“行者說出佛法無邊,上西天拜佛,叫慧眼觀看怪是那方妖邪,圈是什麼寶貝”,是欲誠其意,必先致知也。佛祖道:“悟空你怎麼獨自到此?”言獨悟一空,而意不誠也。“行者告佛圈子套去一概兵器,求佛擒魔,拜求正果”,言知至而後意誠也;“如來聽說,將慧眼遙觀,早已知識”,致知而知至也。又雲:“那怪物我雖知之,但且不可與你說破,我這裏著法力,助你擒他。”言致知必先格物,物格而後知至,知至而後意誠也。
“令十八尊羅漢,取十八粒金丹砂,各持一粒,叫行者與妖比試,演出他來,卻叫羅漢放砂陷住他,使動不得身,拔不得腳。”悟一子注“十八”加各為“格”字,最是妙解。然格則格矣,何以使行者演出,羅漢定住平?蓋格物者所以致知,致知所以誠意;誠意不在致知之外,致知即在格物之中。物即意也,知得此意,方能格得此意;格得此意,方謂知之至;知之至,方能意歸誠。但“格”非只一“知”而已,須要行出此格物之實功。“叫行者與妖比試,演出他來”者,將欲取之,必先與之也。“叫羅漢放砂陷住,使動不得身,拔不得腳”者,欲存其誠,先去其妄也。此等妙用,皆在人所不知,而已獨知處格之,故不可說破也。但不可說破之妙,須要知的有主乎意者在。若不知其意之主,則意主乎我,而我不能主乎意,未可雲知至。知不至而欲強格,縱有降龍伏虎之能。亦系舍本而逐本,落於後著。如以金丹砂陷妖,而反滋長張狂,丹砂盡被套去,勢所必然。
金丹者,圓明混成不二之物,金丹而成砂,非金丹之精一,乃金丹之散渙;以散渙之格而欲定張狂之意,其意之妄動,千變萬化,起伏無常.顧頭失尾,將何而用其格乎?原其故,皆由知之不至,而意無所主,故格之不真,格之不真,意安得而誠之乎?
二尊者道:“你曉得我兩個出門遲滯何也?”是欲天下人,皆曉得格物而後知至也。行者道:“不知。”是言天下人,皆不知知至而能物格也。及“羅漢說出如來吩咐,若失金丹砂,就叫上離恨天太上老君處,尋他的蹤跡,庶幾可一鼓而擒。”此方是知其意之有主,不是假知假格,而於根本上致知,知致而意可誠矣。太上老君為《乾》之九五,為剛健中正之物,因其剛健至中至正,故有金鋼琢。金鋼者,堅固不壞之物,至正之義;琢者,虛圓不測之象,至中之義。剛健中正,主宰在我,妄意不得而起,能主其意,不為意所主。格物格到此地,方是格之至;致知知到此地,方是知之至。“一鼓可擒”,知至而意未有不誠者,如來後面吩咐者,即吩咐此;如來有此明示者,即明示此。彼假知道學,口讀虛文,為格物致知,而心藏盜蹠者,烏能知之?
“行者見老君眼不轉睛,東張西看。”欲其格物無不盡也。“忽見牛欄邊一個童兒盹睡。行者道:‘老官走了牛也!走了牛也!’”欲其知之無不至也。“驚醒童兒,說出在丹房裏拾得一粒丹,當時吃了,就在此睡著走牛之故,老君道:‘想是前日煉的七運火丹,掉了一粒,被這廝拾吃了,該睡七日,那畜生因你睡著,遂乘機走了。’”七返火丹,乃虛靈不昧之物。“掉了一粒”,已失去房中真寶;“拾得一粒”,是忽得意外口食;“該睡七日”,一陰來《姤》,而神昏心迷,歹意乘機而出,無所不為矣。童子因吃丹而盹睡失青牛,唐僧因吃齋而情亂入魔口,同是因口腹而失大事,可不畏哉!老君查出偷去金鋼琢。行者道:“當時打著老孫的就是他!”同此一中,同此一意。有主意者,允執厥中,則成仙作佛而降魔;無主意者,有失其中,則興妖作怪而傷真。主意得失之間,邪正分別,而天地是隔矣。
老君執了芭蕉扇,叫道:“那牛兒還不歸家,更待何時?”那魔道:“怎麼訪得我主人公來也?”芭蕉扇乃柔巽漸入之和氣,牛兒乃放蕩無知之妄意,以漸調委,放蕩自化,意歸中央,中為意之主理也。“一扇而圈子丟來”,何圈套之有?“兩扇而怪現本相”,何自欺之有?“原來是一隻青牛”,誠一不二,有主意而意即城矣。“老君跨牛歸天”,執中而意歸無為;“眾神各取兵器”,修真而法須有作。有為無為,合而為一,解苦難找尋大路,正在此時。
籲!靈童一盹,意動盜寶,即弄圈套,乖和失中,莫知底止而傷性命;靈童一醒,意誠得主,即返金鋼,格一執中,隨出鬼窟而歸正道。一盹一醒,生死系之。彼一切而因衣食自入魔口,失其主意者,乃道門中瞌睡漢耳,焉能知此?“正走間,聽得路旁叫:‘唐聖僧吃了齋飯去。’”身已經歷,試問你再思吃齋否?
詩曰:
究理必須窮入神,博聞多見未為真。
果然悟到如來處,知至意誠養法身。
第五十三回神主吞餐懷鬼孕黃婆運水解邪胎
悟元子曰:上回結出修道者,須要遇境不動,正心誠意,攻苦前進,方能無阻無擋,了性了命矣。而不知者,反疑為修性在內,修命在外,或流于紅鉛梅子,或疑為采陰補陽,醜態百出,作惡千端,深可痛恨。故仙翁於此回,合下四五篇,借假寫真,破迷指正,以見金丹乃先天之氣凝結而成,非可求之於人者也。
篇首“金□左“山”右“兜”山山神、土地,棒缽孟叫道:“聖僧啊!這缽盂飯,是孫大聖向好處化來的,因你等不聽良言,誤入妖魔之手,且來吃了飯再去,莫辜負孫大聖一片恭孝之心。”據理而論,金丹正理,以金公為養命之源,衣食財物,俱金公所運,是金公所化之食,在好處化來,足以生法身,而脫幻身。迷徒不知就裏機關,圖謀世味外衣,重幻身而輕法身,以故誤入魔手,多生苦難。“莫辜負孫大聖一片恭孝之心”,正提醒學者,保性命而完大道,須知得金公有一片恭孝之心,足以成仙作佛,而不容逐於外誘,自暴自棄也。“三藏道:‘早知不出圈子,那有此殺身之害。’行者道:‘只因你不信我的圈子,卻叫我受別人的圈子,多少苦惱。’”蓋出此圈,即入彼圈;出彼圈,即入此圈。邪正不兩立,忠好不同朝,理所必然。倘能於此處,知之真而見之確,迴光返照,致虛守靜,則意誠心正,整頓鞭鞍,上馬登程,而可漸達極樂矣。故曰:“滌慮洗心皈正覺,餐風宿水向西行。”釋典雲:“百尺竿頭不動人,雖然得人未為真。百尺竿頭更進步,十方世界是全身。”即此“歸正覺”“向西行”之妙旨。然正心誠意,雖為修道之要著,而非大道之究竟。古聖仙師,與天地合其德,與日月合其明,與四時合其序,與鬼神合其吉凶;先天而天不弗違,後天而奉天時。了性了命,形神俱妙,與道合真。正心誠意,猶是一己之陰,而非人我兩濟,陰陽交通之理。故紫陽叫人“認取他家不死方”也。但他家不死之方,密秘天機,萬劫一傳,非同一切旁門外道可比。更有一等地獄種子,聞“他家”二字,遂認為婦人女子,竟將古人普渡之法船,變為鐵圍之路引,我思古人,憂心有傷矣。請明此篇之意。
“四眾正行處,忽遇一道小河。”此乃修行人不期而遇,邂逅相逢之境界。“一道小河”,一小道而非大道可知。“澄澄清水,湛湛寒波”,寫秋波動人之尤物;“那邊柳陰垂碧,微露茅屋幾椽”,狀柳巷易迷之花鄉。“行者指人家是擺渡”,乃誤認紅鉛可以接命;“八戒放行李叫撐船”,是錯視嬌娃而為慈航矣。噫!道為何物,豈可于婦女求哉?若一認婦女,行李馬匹僅上婦人之船,全身受疚,無一不在婦人之域,可不畏哉?奈何世有無知之徒,以首經為壬水,以梅子為金丹,採取吞饗,穢汙百端,以要作真,望結仙胎,是何異唐僧八戒見子母河水清而吃乎?殊不知婦女乃世間純陰之物,經水乃後天濁中之濁,安有先天至陽之氣?若謂男子得女子之經可以長生,何以女子得男子之精終歸於死?男得女,女得男,不過順欲而取其歡喜,安能超凡入聖而完大道?
“西梁國儘是女人,並無男子。”女人無陽,顯而易見,何待細辨?“國中人年登二十歲以上,方敢去吃那河水,吃水之後,便覺腹痛有胎,至三日之後,到迎陽館照胎泉邊照去,若照得有了雙影,便就降生孩兒。”古者女子二十歲方嫁,三日經過之後,男女交媾,女得男精結胎,而號為雙身。是特世間生人之道則然,至於成仙之道,取靈父聖母先天之氣,凝結而成聖胎,其理雖與生人之道相同,其用實與生人之道大異。一聖一凡,天地懸隔。彼飲子母河有質之法水,而妄想結無形之仙胎,則所結不過是血團肉塊,不但不能成仙佛之胎,適以結地獄之種。提綱雲:“懷鬼孕”,情真罪當,罵盡一切迷徒。
“八戒道:‘要生孩子,我們卻是男身,那裏開得產門,如何脫得出來?’行者道:‘一定從脅下裂個窟窿鑽出來。’沙僧道:‘莫扭莫扭,只怕錯了養兒腸,弄做個胎前玻’八戒道:‘那裏有手輕的穩婆,預先尋下幾個。’沙僧道:‘只恐擠破漿包耳。’三藏道:‘買一服墜胎藥,吃了打下胎來罷。”’此等閒言冷語,棒喝敲打,足令頑石點頭矣。
“婆子說出正南上解陽山,破兒洞,一眼落胎泉,那井裏水,吃一口方才解下胎氣。”“正南”者,《離》明之地。“解陽山”,解說真陽之理。“破兒洞”,開破無知之妄。“一眼”者,為正法限藏。“落胎”者,為涅槃妙心。“泉”者,源頭活水,至清而不混,有本而流長。“井”者,《坎》水之象。“吃井水一口,方才解下胎氣”,是榷坎》中一陽,填《離》中一陰也。榷坎》填《離》,水火相濟,陰陽相合,中懸先天一氣,白無而有,凝結至胎。是謂男兒有孕,不著於形象,不逐有無,光明正大。佛祖教外別傳者即此道,道祖龍轉還丹者即此道,解陽者即解此道,破兒者即破不是此道。若有解得破得者,則結聖胎之道得矣。
“道人稱名如意仙,破兒洞改作聚仙庵。”《坎》中一陽為生物之祖氣,是為真乙之水,三元八卦皆本於此,天地人物皆出於此,能得之者,一得永得,無不如意,足以空幻身,而歸正覺,非聚仙而何?然此真乙之水,最不易得,亦須由我亦由天。上陽子雲:“天或有違,當以財寶精誠求之。”又.丹經雲:“欲求天上寶,須用世間財。”此丹訣中最為要緊之法程。緇黃之流,千人萬人無有知者。禦女邪徒,用錢鈔以買鼎;燒煉貪夫,騙金銀而置藥。此等愚迷,當入拔舌地獄。殊不知求實之財,乃世間之法財,而非銅鐵之凡財。若無此財,則真寶不得,而仙佛遙遠,焉能成其大道?故曰:“落胎泉水,不肯輕賜與人,須要花紅表禮,羊酒果盤,志誠奉獻,方可求得。”學者若能于此處打的透徹,則金丹有望。否則,不辨法財,天寶不得,只可挨命待時而死,再轉來世生產罷了。
行者到解陽山取水,道人要花紅酒禮。行者道:“不曾辦得。”道人笑道:“你好癡呀。”又曰:“莫想!莫想!”又臼:“不得無禮。”又曰:“不知死活。”夫禮者,所以表真心,而示真意,倘無禮而求真水,則心不真而意不誠,強求強取,無禮之至,是我欲如意,而彼得以如意之物制我,雖真水現前,未為我有。
“大聖左手輪棒,右手使桶。”是左右恃強,予聖自雄,只知有已,不知有人也。“被道人一鉤,扯了一個躘踵,連索子通掉下井去了。”未取於人,早失其己也。“行者回至村舍,叫沙僧同去,乘便取水。”此有人有已,人已相合,不倚自強,真水可得之時。“大聖與真仙在門外交手,直鬥到山坡之下,恨苦相持”,此外而勤功鍛煉,努力以禦客氣,所以除假也;“沙和尚提著吊桶,闖進門去,取出寶杖,一下把道人左臂膊打折,向井中滿滿的打了一桶水”,此內而防危慮險,乘間以祛雜念,所以救真也。除假救真,內外相濟,取彼《坎》中之一陽,填我《離》中之一陰,還於《乾》蕉坤》順之本面,聖胎有象,可以棄有為而入無為矣。故曰:“我已取了水去也,饒他罷。”真者已得,假者自化,住火停輪,正在此時,不饒何為?
“妖仙不識好歹,就來鉤腳,被大聖閃過,趕上前推了一交。”噫!以上稱先生、稱真仙,獨此處忽變妖仙,讀《西游》解《西遊》者,皆將此緊要處,輕輕放過,餘所不解。夫上之稱先生、稱真仙,是採取之功,當真一之水未得,造化在他,須借彼不死之方以結丹,故曰真。此處稱妖仙,是溫養之事,及真一之水已得,造化在我,只憑我天然真火以脫化,故曰妖。“不識好歹來鉤腳”,是若也持盈未已心,不免一朝遭殆辱也。“趕上前推一交”,是“慢守藥爐看火候,但安神息任天然”也。
“奪過如意折為兩段,又一抉,抉為四段。”兩加四為六,隱示《坤》六斷之義。何以知之?《坎》中一爻,原是《乾》家之物,因先天《乾》、《坤》相交,《乾》之一陽,走於《坤》宮,《坤》實而成《坎》;《坤》之一陰,人於《乾》宮,《乾》虛而為《離》。取《坎》中之一奇而填於《離》,則《離》變而為《乾》;還《離》之一偶而歸於《坎》,則《坎》變而為《坤》。宜抉兩段,又抉四段矣。試觀擲之於地,而愈知《坎》變為《坤》無疑矣。“再敢無禮”一語,正言不榷坎》填《離》,《乾》、《坤》不合,聖胎不結,則無禮;能榷坎》填《離》,水火相濟,玄珠有象,則有禮。
最可異者,篇中屢提“花紅酒禮,方與真水”,何以行者沙僧無花紅酒禮而得水?豈不前後矛盾?說到此處,天下道人無能達此。殊不知取水時,正有花紅酒禮,而人自不識也。“乘機取水而就走”,酒禮也;“庵門外交手,鬥到山坡下”,酒禮也;“取出寶杖打道人”,酒禮也;“向井中滿打一桶水”,酒禮也;“取了且饒他”,酒禮也;“把妖推了一交”,酒禮也。一棹全禮件件抬出,為天下後世學人個個細看,要取其水,而完成大道,此等禮物,一件件不可缺少。噫!這個天機,悟之者,立躋聖位,迷之者萬劫沉淪。到得收園結果,悟者自悟,迷者目迷。“那妖仙戰兢兢忍辱無言,這大聖笑呵呵駕雲而起。”邪正分途,大抵然也。
詩雲:“真鉛若煉須真水”者,真鉛外黑內白,內藏真一之壬水,煉真鉛須用此真水也。“真水調和真汞幹”者,真汞外實內虛,內有虛靈之火,用真鉛之真水,調真汞之靈火,水火相濟,以鋁制汞,汞不飛揚而自幹矣。“真汞真鉛無母氣”者,鉛汞雖真,若不知調和,鉛自鉛,汞自汞,靈丹不結,是無母氣也。“靈砂靈藥是仙丹”者,鉛汞相投,其中產出先天之氣,溫養十月,鉛飛汞幹,只留得一味紫金霜,名曰靈砂,又曰靈藥。虛圓不測,至靈至聖,是所謂仙丹也。“嬰兒枉結成胎象”者,若不知靈丹是先天虛無之氣結成,誤認為女子經元,或吞餐,或採取,妄想結成嬰兒之胎,是鬼窟中生涯,而枉用心計也。“土母施功不等閒”者,金丹大道用黃婆真土,鉤取真陰真陽以生先天之氣,自無而有,凝結聖胎,而非等閉執假相弄後天者,可得窺其一二也。“推倒旁門宗正教,心君得意笑容還”者,有志者若推倒一切旁門之偽,而歸於金丹正教,則心有主宰,不為邪說淫辭所惑,步步得意,而還丹不難矣。
“大聖沙僧得了真水,徑來村舍。道‘呆子幾時占房的?’”此千古不傳之秘密,而仙翁洩露於此。夫修道所患者,不得真水耳。若得真水,金丹有象,可以入室下功,以了大事,自不容已。“幾時占房”,其意深哉!曰:“只消一口就解了胎氣。”曰:“若吃了這桶水,好道連腸子肚子都化盡了。”金丹人口,點化群陰,如貓捕鼠,至靈至聖。仙翁婆心,點化迷途,說到此處,一切採取邪術而懷鬼孕者,當亦解悟矣。故結曰:“洗淨口業身乾淨,銷化凡胎體自然。”吾願同道者,速解陰濁之鬼胎,勿誤吞子母河之水,急結真一之聖胎,當即求落胎泉之水可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