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金星解厄,不過是自已昏沉中一點剛明之氣,而非他家不死之方。雖足以脫獸地而進人道,猶是一己之陰,未免獨自個孤孤恓恓往前苦進,捨身拼命,而不能從容中道,若遇險阻處,依然陷虎穴故事,有何實濟?“正在危急,只見前面兩隻猛虎咆哮,後邊幾條長蛇盤繞,左有毒蛇,右有猛獸。”此可見執一己而修,而前後左右無非毒蛇猛獸,終與毒蛇猛獸為鄰也。“孤身無賴,只得放下身心,聽天所命。”正寫一己必不能成功,須求人而方可有益也。
劉伯欽,“欽”者,敬也;鎮山太保,“鎮”者,真金義也。君子敬以直內,放手執鋼叉而不屈;君子義以方外,故與虎爭持而不懼。此人道中之實理,而不失其固有之性。故伯欽道:“我在這裏住家,專依打些狼虎為生,捉些毒蛇過活。”曰:“你既是唐朝來的,與我都是鄉里。”曰:“我你同是一國之人。”總言本性圓明,與虎狼為伍而不為虎狼所傷,是人而非獸矣。雖然剝虎皮而食虎肉,只可以保一生而不入異路;念經卷而消罪業,不過是積來生而托生福地。伯欽有孝順之心,孝為百行之原;三藏有薦亡之能,善為一生之寶。此乃人道之極,而實仙道之始。倘欲西天取經而見如來,在伯欽家歇馬,猶如夢見,未免為有識者呵呵大笑矣。
伯欽送至兩界山告回,三藏告求再送一程。伯欽道:“長老不知。”是實言天下修行人,不知有此兩界山也。夫兩界山者,天人相分之路,天道能統其人道,而人道不能全其天道,以人道而欲行其天道,是乃以伯欽而欲過兩界山也,難矣。故伯欽道:“那廂虎狼不伏我降,我卻也不能過界,故此告回,你自去罷。”此等處須味“雙叉嶺伯欽留僧”之句。蓋雙叉嶺為善惡之關,趨於善則為人,趨於惡則為獸。伯欽修己以敬,修己以安人,以敬留人,不能入于獸路,亦不能企於聖域。聖人雲:“不踐跡,亦不入於室”者,即此伯欽留僧也。倘以留者只為獸路而留,差之多矣,此伯欽不得不告回使僧自去也。
“三藏牽衣執袂,滴淚難分。”正寫出修行淺見之流,執全人之道,而強執以修仙。彼安知五行山下有水中之金,為金丹全始全終;從有為入無為,以無為化有為;取得真徑,見得真佛;超凡入聖,通天徹地者哉?噫!原來只是這些兒,往往叫君天下走。不遇明師,此事難知。
詩曰:
未修仙道先修人,人與虎蛇作近鄰。
急脫諸般兇惡念,小心謹慎保天真。
第十四回心猿歸正六賊無蹤
悟元子曰:上回已言去獸心而修人道矣,然人道已盡,即仙道可修。故此回專言修仙起腳之大法,使學者不入于空性之小乘也。
冠首一詩,包含無窮,而其所著緊合尖處,在“知之須會無心談”一句。修道者須期無心,無心之心則為真心,真心之心則為真空,真空中藏妙有,真空妙有內含先天真一之氣。此氣號曰真鉛,又名金公,又名真一之精,又名真一之水,乃仙佛之真種子,為古今來祖祖相傳,至聖相授之真諦,非頑空禪學,守一己孤陰者,可窺其淺深。
劉伯欽不能過兩界山,敬只可以修性,而不能了命,聽得山下叫喊,太保道:“是他!是他!”猶言欲修仙道而保性命,當知還有他在。他者何也?身外身也,不死方也。《悟真》雲:“休施巧偽為功力,認取他家不死方。”又雲:“要知產藥川源處,只在西南是本鄉。”蓋性在己,而命在天,他即天之所命,若執一己而修,何以返本還元、歸根複命、長生不死哉?
伯欽打虎,只是全的一個人道,不過引僧到兩界山而別求扶持,非可即此為了事。故“石匣中有一猴,露著頭,伸著手,亂招手道:‘師父你怎麼此時才來,來得好!來得好!救我出來,我保你上西天去也。”天下一切修行人,錯認人心為道心,或觀空守靜,或強把念頭,妄想仙佛。彼烏知五行山下有先天真一之精,若能自他家而複我家,你救我,我保你,你我同心,彼此相濟,上西天而見真佛,至容且易。
蓋先天真一之精,為生物之祖氣,無理不具,無善不備,剛健中正,能以退群魔,除諸邪,所謂道心者是也。道心者無心之心,不著於形象,不落於有無,為成仙成佛之真種子。自有生以來,陽極生陰,走於他家,為後天五行所壓,埋沒不彰。然雖為五行所壓,未曾俱泯,猶有一息尚存,間或現露端倪,人多不識,當面錯過。其曰:“來得好!來得好!”即《悟真》所雲“認得喚來歸舍養,配將姹女作親情”之義;亦即《參同》所雲:“全來歸性初,乃得稱還丹”之義。猶言複得來道心,性情如一,方為好;複不來道心,性情各別不為好,好不好,總在道心之能來不能來耳。然欲其來道心,須要認得道心;欲要認得道心,須要求明師口訣,揭開六個金字壓貼。
自來讀《西遊》評《西遊》者,皆將六個金字壓貼錯認,以六金字為六欲,以心猿為心。因其心有六欲,心不能歸正,為六欲所壓,揭去六欲,心方歸正。果如其解,則宜先滅六欲心猿方出,何以提綱先雲:“心猿歸正”,而後雲:“六賊無蹤”?況六個字為金字,乃佛祖壓貼,豈有六欲為金,佛祖壓貼為六欲乎?于此可知六個金字,非六欲,乃我佛教外別傳之訣也。兩界山為去人道,而修仙道之界,欲知山上路,須問過來人,金丹乃先天真一之道心鍛煉而成,若非明師指破下手口訣,揭示收伏端的,即是六個金字,一張封皮,封住先天門戶。“不識真鉛正祖宗,萬般作用枉施功”,而道心終不能歸複於我。
六金字唵、嘛、呢、叭、□左“口”右“迷”、陡、吽之梵語,仙翁何語不可下,而必下此難解之梵語,使人無處捉摸乎?然不知仙翁立言用意處,正欲人知其梵語之難解也。蓋此難解處,正有先天下手之口訣在焉,未得真傳,“饒君聰慧過顏閔,不遇明師莫強猜”,此其所以為唵、嘛、呢、叭、□左“口”右“迷”、吽也。三藏拜祝揭貼,凡以求揭示妙旨耳。將六字“輕輕揭下”,是秘處傳道,暗裏示真之竅妙,非可與人共知共見者,雖欲不謂之唵、嘛、呢、叭、□左“口”右“迷”、吽,不能也。此陣香風,乃我佛教外別傳之旨,若有聞得者,霎時騰起空中,而脫苦難,不為塵世所累。古人謂“識得個中真消息,便是龍華會上人。”信有然者,從此翻五行而收金精,何難之有?
“一聲響亮,真個是地裂山崩,那猴赤淋淋跪下道聲師父,我出來也。”《悟真篇》雲:“赫赫金丹一日成,古仙垂語實堪聽。若言九載三年者,儘是推延款日程。”夫人待患不得真訣耳,一得真訣,若直下承當,下手修為,即便驚天動地,跳出五行,淨倮倮,赤灑灑,而大解大脫,無拘無束矣。“法名悟空,混名行者”,是明示人以悟得還須行得,若悟而不行,則先天之氣不為我有,不死之方未為我得,欲上西天見真佛,如緣木求魚,畫餅充饑,烏可能之?
三藏得了悟空,正一陽來複,天心複見之時,由性以修命也;悟空歸了三藏,正翻去五行,歸於妙覺之秘,由命以修性也。此仙翁一筆雙寫,修性修命,總要揭過金字壓貼,方能得真。倘誤認提綱“心猿歸正”,或疑悟空是心,則是三藏收悟空收心矣。果是收心,前面三藏出虎穴過雙叉,已是修心而收心,宜是休歇道成之時,又何必在兩界山收悟空上西天取經乎?況于“須會無心訣”大相矛盾,何得謂心即是道,大聖即心?其所謂心猿者,無心之心。悟得無心之空,則為心猿;行得空中之悟,則為歸正。心猿而歸正,悟空而行真,真空而藏妙有,妙有而含真空,無物無心,是真如法身佛,乃他家不死之方,而非方妄心之歸正。三豐雲:“無根樹,花正開,偃月爐中摘下來。添年壽,減病災,好結良緣備法財。從此可得天上寶,一任群迷笑我呆。”即此“心猿歸正”之妙旨。悟到此處,方是揭下唵、嘛、呢、叭、……、吽金字壓貼;行得此事,方能翻過五行而不為後天所累。此伯欽告回,行者請三藏上馬也。
“忽見一隻猛虎,三藏心驚。行者喜道:‘師父莫怕他,他是送衣服與我的。’”學者須要細辨,莫可誤認。此虎與雙叉嶺之虎不同,前雙叉嶺之虎,是凡虎;此兩界山之虎,是真虎。凡虎乃吃人之虎,真虎乃護身之虎。故曰“莫怕他,他是送衣服與我的。”
觀二“他”字可知。“耳朵內取出金箍棒,被他照頭一棒打死。”此道心一歸,真虎自伏,絕不費力,較之伯欽打假虎而爭持者天地懸遠矣。強中更有強中手,不上高山不顯平地也。“脫下他的衣服來,穿了走路。”以真精之道心,穿真虎之皮衣,可知道心即真虎,真虎即道心。仙翁恐人不知道心即真虎,故又演出悟空打虎一段以示之。
悟空得真虎皮而護身,三藏得了悟空而護身,同一“心猿歸正”之天機,心猿歸正,道心常存,拄杖在手,隨心變化,無不如意,可以上的西天矣。故行者道:“我這棍子要大就大,要小就校剛才變作一個繡花針兒模樣,放在耳內矣。但用時方可取出。”
又道:“老孫頗有降龍伏虎的手段,翻江攪海的神通。大之則量充宇宙,小之則攝於毫毛。變化無端,隱顯莫測。”道心之用,豈小補雲哉?
金丹之道,所難得者,道心一味大藥。道心若得,大本已立,本立道生,漸有可造之機。故曰“半嶺太陽收返照,一鉤新月破黃昏。”太陽返照,一鉤新月,俱寫道心初複之象。道心初複,為偃月爐。《悟真》雲:“偃月爐中玉蕊生,朱砂鼎裏水銀平。只因火力調和後,種得黃芽漸長成。”即新月破黃昏之意。但此新月破黃昏,乃竊陰陽、奪造化、轉生殺、逆氣機,為天地所秘。宜乎到莊院投宿,“老者開了門,看見行者這般惡相,腰系一塊虎皮,好似雷公模樣,嚇得腳軟身麻,口出譫語,道:‘鬼來了!鬼來了!”’即佛祖所雲“若說是事,諸天及人皆當驚疑”也。”
本傳中行者到處,人皆認為雷公,大有妙義。蓋道心者,天地之心,天地之心回轉,一陽來《複》,《坤》中孕《震》,《震》為雷,故似雷公模樣。陰下生陽,暗中出明,有象三日之月光,故為偃月爐。光自西而生,西為白虎,故腰系虎皮裙。此仙翁大開方便門,明示人以行者即偃月,偃月即虎。
古來注《西遊》者,直以為悟空是心,吾何嘗不謂是心,但以為天地之心則可,以為人心之心則非矣。故老者道:“那個惡的卻非唐人。”“惡”字,“亞”、“心”成字。言是心非心,乃天地之心,而非人心也。行者厲聲高呼道:“你這個老兒,全沒眼色,我是齊天大聖,原在這兩界山石匣中的,你再認認看。”是叫醒一切沒眼色之盲漢,須在天人分途之界,再三細認,不得以人心為天心,以天心為人心,是非相混也。“老者方才省悟,道:‘你倒有些像他。”’是一經說破,真知灼見,方才省悟,天心是他家不死之方,非人心可比。“有些象他”者,天心人心,所爭者些子之間,識不得天心,終是人心用事,縱天心常見,當面錯過耳。
“老者問出來的原由,悟空細說一遍,老者才下拜,請到裏面。”言天心之出必有口訣,非師罔知,悟空與老者論年紀,說出在山腳下五百餘年,老者道:“是有!是有!我曾記得祖公公說,此山乃從天降下,就壓了一個神猴,直到如今,你才脫體。’”可知後天中返先天之道,乃古今祖祖相傳之道,不遇明師,雖活百歲,到老無成;已得真傳,心領神會,霎時脫體。
“一家兒聽的這般話說,都呵呵大笑。”言此道至近非遙,至約不繁,說破令人失笑也。“老者姓陳,三藏也姓陳,乃是宗。”陳者,東也。先天真一之氣,本是東家之物,交於後天,寄體在西,如我家之物走於他家,故有他我之分。一朝認得,喚回我家,他即我,我即他,他我同宗,彼此無二,渾然一氣矣。行者討湯水洗浴,去其舊染之汙也;借針線縫裙,補其有漏之咎也。“今日打扮,比昨日如何?”已知今是而昨非。“這等樣,才象個行者。”
總要去假而存真。以上皆心猿歸正之旨。心猿歸正,先天真一之氣來複,丹頭已得,可以起身上馬,勇猛精進,一直前行矣。
“師徒們正走,忽見路旁呼哨一聲,闖出六個人來,各執槍刀,慌的三藏跌下馬來,行者扶起道:‘師父放心,沒些兒事,這都是送衣服盤纏與我們的。”“六個人即六欲,六欲者,偷道之賊;心猿者,護道之聖。三藏跌下馬,行者扶起,跌猶不跌,可以放心矣。但六賊雖能傷命,而得心猿真金運用,則六賊化為護法,亦可以助道之一力,故曰:“送衣服盤纏與我們的”也。又曰:“你卻不認得我這出家人,是你的主人公。”蓋心猿者道心,六欲者人心。道心者主人,人心者奴僕,主人現在,奴僕何敢倡狂乎?
及行者要分所劫之物,六賊亂嚷道:“你的東西全然沒有,轉來和我等要分東西。”正以見捨不得自己的,取不得別人的也。”六賊照行者劈頭亂砍,悟空停立中間,只當不知。”正捨得自己的東西也。“把六賊一個個盡皆打死,剝了他的衣服;奪了他的盤纏。”
正對景忘情,取得他人的東西也。這等處皆是殺裏求生.以義成仁,惻隱之至者。三藏反謂無惻隱之心,何其愚乎?故悟空道:“師父,我若不打死他,他卻要打死你哩!”此正是上得西天,作得和尚,其惻隱之心,孰大於此?三藏道:“我出家人,寧死也決不敢行兇。”此等婦之仁,一聽其六賊縱橫,正是上不的西天,作不的和尚。其無惻隱之心,孰過於此?宜其悟空嫌絮聒,“‘呼’的一聲,回東而去。”噫!是非不兩立,邪正不並行,悟空之去,非悟空自去,乃因三藏認假失真而使去之。悟空一去,主張已失,而三藏欲捨身拼命歸西,向一己主張,如何能主張的來?此觀音菩薩不得不傳與《定心真言》也。
“《定心真言》,又名《緊箍兒咒》。暗暗的念熟,牢記心頭,再莫洩漏一人知道,我去趕上他,叫他還來跟你。”心真則心定,心定則勇猛精進,愈久愈力。戒慎恐懼,念頭堅牢,自無一點洩漏,已失者而可返,已去者而可還也。“綿布直裰”,為朝夕被服之物,使其綿綿若存,須臾不離也;“嵌金花帽”,為頂戴莊嚴之物,使其剛柔合宜,不偏不倚也。“若不服使喚,你就默念此咒,他再不敢行兇,也再不敢去了。”一念堅固,頑心自化,真心常存也。
“老母化一道金光,回東而去,三藏情知是觀音菩薩授此真言,急忙撮土焚香望東禮拜。”這一道金光,非外來之金光,即我神光覺照之金光。知得此光,緊箍已得,急當迴光返照,敬之拜之,而弗敢有替者。“收了衣帽,藏在包袱中,將《定心真言》,念的爛熟。”是佩服在心,潛修密煉,念念歸真,期必至於無一點滓質塞窒於方寸之內也。
悟空到得東海,見了龍王,問其不向西回東之故,行者謂唐僧不識人性,則知非悟空去,乃唐僧不識人性而去之。龍王以圯橋故事勸勉,悟空道:“老孫還去保他便了。”此中又有深意,不知者直以為龍王勉力悟空,殊不知此即悟空伏虎之後而降龍也。真虎可以護身,真龍可以回心,此仙翁反面文章,世人安知?遇著南海菩薩,叫“趕早去,莫錯過念頭。”正以降龍伏虎之後,則直靜觀密察,努力前行,而不得錯過了念頭,中道自棄也。
“三藏道:“這帽子若戴了,不用教經就會念經;這衣服若穿了,不用演禮就會行禮。”“金箍”者,果決而收束,一經收束,入我門中,不由的不會經、不會禮。所以戴在頭上,一念生根,取不下、揪不斷,再不敢欺心矣。古人雲:“一念回機,便同本得。”若非神觀之大士,烏能有此大法?說到此處方是“六賊無蹤”之妙諦,而非言打死六賊即是無蹤。
夫六賊者,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也。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,因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、法,而生喜、怒、愛、思、欲、憂;喜、怒、愛、思、欲、憂,皆從人心而出。欺心,則人心用事,而六賊倡狂;不欺心,則道心用事,而六賊自滅。提綱“心猿歸正,六賊無蹤。”是道心發現,六賊自然無蹤,不待強制。古經雲:“得其一,萬事畢。”即此道心之謂乎!果得道心一味大藥,不但六賊無蹤,方且攢五行,合四象,皆於此而立基矣。
詩曰:
已修人事急修仙,這個天機要口傳。
翻過五行歸正黨,霎時六賊化飛煙。
第十五回蛇盤山諸神暗佑鷹愁澗意馬收韁
悟元子曰:上回言先天真一之氣來複,為修命之本,倘立志不專,火功不力,則懦弱無能,終不能一往直前,臻于極樂。故此回示人以任重道遠,竭力修持之旨。
“行者伏侍唐僧西進,正是臘月寒天,朔風凜凜,滑凍淩淩,走的是些:懸崖峭壁崎嶇路,疊嶺層巒險峻山。”俱形容西天路途艱難,而平常腳力不能勝任之狀。蓋修行大事,功程悠遠,全要腳力得真,腳力之真全在深明火候,火候明而腳力真,腳力真而火候准。“蛇盤山”,蛇為火,言火候層次之曲折;“鷹愁澗”,鷹利爪,喻冒然下手之有錯。不知火候,冒然下手,便是假腳力,其不為蛇盤山、鷹愁澗所阻者幾何?“澗中孽龍將白馬一口吞下,伏水潛蹤”,信有然者。何則?真正腳力潛修密煉,步步著實,不在寂滅無為,一塵不染。倘誤認寂滅無為即是修道,此乃懸空妄想,安能上的西天見得真佛?豈不遷延歲月枉勞心力乎?“行者道,你忒不濟不濟,又要馬騎,又不肯放我去,似這般看著行李,坐到老罷。”此等法言,真足為行道不力,著空執相者之一鑒,仙翁慈悲,何其心切?
“空中諸神叫曰:‘我等是觀音菩薩差來一路神祗,特來暗中保取經人者。”曰觀音,曰神祗,曰暗保,以見金丹之道,靜觀密察,神明默運,步步著力,而不得以空空無為為事也。眾神是六丁六甲、五方揭諦、四值功曹、護駕伽藍、各各輪流值日。此等處,數百年來誰人識得?誰人解得?若不分辨個明白,埋沒當年作者苦心。此回妙旨,是仙翁撥腳力之真,真腳力之所至,即火候之所關,行一步有一步之火候,行百步有百步之火候。金丹之道,功夫詳細,火候不一。“大都全籍修持力,毫髮差殊不作丹。”紫陽翁深有所戒,《火記》不虛作,演《易》以明之。”《參同契》早有所警,“一毫之差,千里之失。”提綱“蛇盤山諸神暗佑”者,即此火候之謂。“六丁六甲”者,木火也;“五方揭諦”者,五行也;“四值功曹”者,年月日時也;“護駕伽藍”者,護持保駕也。總言腳力真資,火候功程,毫髮不可有差。“觀音差”者,非靜觀密察而火候難准也。蓋火候之真,全在腳力之實,無腳力而火候難施,故諸神暗佑。
在收白馬之時,但收真腳力,須要有剛有柔,知進知退,若獨剛無柔,躁進無忌,便是以意為馬,而意馬不能收韁。故“行者與孽龍相鬥,那龍不能抵敵,躥入水內,深潛洞底,再不出頭。使出翻江攪海神通,孽龍跳出洞,變水蛇鑽入草窠,並沒影響。”原其故,皆由只知有己不知有人,專倚自強之故。“喚出土地,問那方來的怪龍,搶師父白馬吃了?”說出“師父”二字,則是禮下於人,必有所得時也。故二神道:“大聖自來是不伏天不伏地的混元上真,幾時有師父來?”是言其傲性自勝,只知有己不知有人也。行者說出觀音勸善,跟唐僧取經拜佛因由,這才是迴光返照,以己合人,修行者真腳力在是。所謂謙尊而光,卑而不可踰者也。
二神道:“澗中自來無邪,只是深陡寬闊,徹底澄清,鴉雀飛過,照見自己形影,便認作同群之鳥,往往誤投水內。”是言其著空守靜之士,悟得一己之陰,便以為千真萬真,不肯進步,以此為止,到得年滿月盡,方悔從前之差,終歸大化,其與鴉雀水中照見形影,認作同群,誤投水中,自喪其命者何異?此其所以為鷹愁陡澗。陡者,至危至險,最易陷人也。仙翁恐人錯會提綱“意馬收韁”字樣,以龍馬為意,以收龍馬為“意馬收韁”,入於著空定靜之門戶,故演出此段公案,以示意之非道也。何則?自古神仙雖貴乎靜定,然靜定不過是學人進步之初事,而非真人修道之全能。說出觀音菩薩救送孽龍,“只消請觀世音來、自然伏了。”聞此而可曉然悟矣。倘以龍馬為意,則觀音救送時已是收韁,何以又在鷹愁澗作怪?又何以複請觀音菩薩來降?此理顯然,何得以龍馬為意?若識得龍馬非意而伏龍,則意馬可以收韁;若誤認意馬是龍而伏意,則意馬不能收韁。意馬之收韁與不收韁,總在觀音伏龍處點醒學人耳。蓋觀音救送孽龍,是叫人在修持腳力上,先究其理之真,而韜明養晦;今請觀音來伏孽龍,是叫人于腳力修持處,實證其知,而真履實踐。然其所以修持腳力之真,以柔弱為進道之基,而非空空無物之說;以剛健為力行之要,而非勝氣強制之意。是在有己有人,不失之于孤陰,不失之于寡陽,神光默運,順其自然,是得腳力之真者。“請觀音菩薩自然伏了”,一句了了。
及菩薩來,“行者道:‘你怎麼生方法兒害我?’菩薩道:‘若不如此拘系你,你又誑上欺天,似從前撞出鍋來,有誰收管?須是這個魔頭,你才肯人瑜伽之門。”讀者至此,未免疑菩薩恐行者複有鬧天宮之事?故賜金箍魔之;或疑是行者因自己有魔頭,而分辯之。皆非也。此等語正為收伏龍馬而設,其言在此,其意在彼。蓋“誑上欺天,似前撞禍”,是知有己,不知有人,專倚自強也;“須是這魔頭,才肯入我瑜伽之門”,不倚自強而知有人矣。
菩薩說出那條龍是奏過玉帝討來,為取經人做個腳力,凡馬不能到得靈山。“須是這個龍馬,方才去得。”觀此而益知龍馬非意,若以龍馬為意,是欲以凡馬到靈山,烏可能之?“使揭諦叫一聲玉龍三太子,即跳出水來,變作人相,拜活命之恩。”玉龍三太子即前解《乾》之三爻,其辭“君子終日乾乾,夕惕若,厲無咎。”此仙翁揭示靜觀內省,日乾夕惕,大腳力之妙諦,猶雲不如是不足以為腳力也。小龍道:“他打罵,更不曾提出取經的字樣。”菩薩道:“那猴頭專倚自強,那肯稱讚別人。”不提取經字樣,便是專倚自強;不肯稱讚別人,便是無有真腳力。既無真腳力,即不得為取經人;即不為取經人,而欲取經難矣。然則取經須賴真腳力,欲有真腳力,須要屈己求人。處處提出取經字樣,不必專倚自強,而腳力即是,不必更向別處尋腳力也。
又曰:“‘今番前去還有歸順的,若問時,先提起取經來,卻也不用勞心,自然拱伏’,行者歡喜領教”。夫修真成敗全在腳力,腳力一得,從此會三家、攢五行,易於為功。然其要著,總在於提出“取經”字樣,不提出“取經”字,仍是意馬未收韁局面,雖有腳力,猶未為真。不但三家難會、五行難攢,即後之千魔萬障如何過得?所以後之唐僧四眾所到處,必自稱上西天拜佛取經僧人。此等處系《西遊》之大綱目,不可不深玩妙意。其曰:“還有歸順的,提起取經字,自然拱伏。”良有深意,此乃天機,若非明造化而知陰陽者,孰能與於斯?若有妙悟者,能不歡喜領受乎?
“摘了小龍項下明珠”,是不使妄用其明,有若無,實若虛也。“柳枝醮出甘露,在龍身上拂了一拂,吹口仙氣即變作原來的馬匹毛片。”柳枝者柔弱之木,甘露者清淨之水,是明示人以柔弱清淨為本,日乾夕惕為用,一氣成功,而不得少有間斷也。觀于龍變為馬,可知金丹之道以龍為意,而非以意為龍。小龍吞馬匹者,不用其意也;小龍變馬匹者,借意配龍也。龍也、馬也、意也,惟有神觀者自知之。
“行者扯住菩薩不放,道:‘我不去了!我不去了!似這等多磨多折,老孫性命也不能保,如何成得動果?我不去了!我不去了。”’是豈行者不去,特以寫修行而無真正腳力者,俱因多磨多折,中途自棄,不肯前進者比比皆然。數道幾個不去,正示人不可不去也。菩薩再贈一般本事,將楊柳摘下三葉,變作腦後三根救命毫毛,叫他若到無濟無涯處,可以隨機應變,救得急苦之災。噫!三葉柳葉變三根毫毛,毛是何毛,毛在腦後又是何意?若不打透這個消息,則不能隨機應變,終救不得急苦之災也。蓋木至於柳則柔矣,葉至於柳葉則更柔,物至於毛則細矣,毛至於毫毛則更細,放在腦後藏於不睹不聞之處也。總而言之,是叫再三觀察,剛中用柔,於不睹不聞至密之處,心細如毛,隨機應變也。
“上流頭一個漁翁,撐著一個枯木筏子,順水而下。”木至於枯,則無煙無火而真性出。“從上流頭順水流下”,順其上善之本性,而不橫流矣。“行者請師父上了筏子,不覺的過了鷹愁陡澗,上了西岸。”此西岸乃性地之岸,何以見之?鷹愁澗為收龍馬之處,龍為性,得其龍馬,即見其本性,腳踏實地,非上了性之西岸而何?故曰“廣大真如登彼岸,誠心了性上靈山。”其不言命者,龍馬不在五行之列,而為唐僧之腳力也。
“菩薩差山神土地,送鞍轡鞭子。”山神比心,土地比意,本傳中山神土地,皆言心意。此心此意,為後天幻身之物,而非先天法身之寶。龍馬自玉帝而討,秉之於天;鞍轡借山神土地而送,受之於地。則是心意只可與腳力以作裝飾,而不能為腳力進功程。故曰你可努力而行,莫可怠慢也。乃唐僧肉眼凡胎,以此為神道,是直以後天之心意為神道,認假作真,望空禮拜,有識者能不活活笑倒乎?彼有猶誤認蛇盤山為小腸,鷹愁澗為腎水,小龍為腎氣者,都該被老孫打他一頓棒。
詩曰:
大道原來仗火功,修持次序要深窮。
鑒形閉靜都拋去,步步歸真莫著空。
第十六回觀音院僧謀寶貝黑風山怪竊袈裟
悟元子曰;上回已言修道者須有真腳力,而後可以得正果。然腳力雖真,而不知陰陽配合,則孤陰不生,獨陽不長,大道難成。故此回合下二回先寫其假陰假陽相合之假,以證真陰真陽相合之真也。
篇首“和尚見了行者,問唐僧:‘那牽馬的是個什麼東西?’唐僧道:‘低聲。他的性急,若聽見什麼東西,他就惱了。’”東為木,屬陰。西為金,屬陽。“他的性急”,是有金無木。有西無東,金丹難就,算不得東西。“和尚咬指道:‘怎麼有這般一個醜徒弟?’三藏道:‘醜自醜,甚是有用。”’夫一陰一陽之謂道,陰陽相通,順則生人生物,逆則成佛成仙,世法道法無有分別。所異者凡父凡母而生幻身,靈父聖母而生法身,若遇明師咬破此旨,則說著醜而行著妙矣。“觀音”者,照視之謂;“禪院”者,空寂之謂。空觀而無實行,故謂觀音禪院,即釋典所謂“巍巍佛堂,其中無佛”者是也。
“行者撞鐘不歇,和尚道:‘拜已畢了,還撞怎麼?’行者笑道:‘你那裏曉得,我這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哩!”此便是一日有一日之功果,日日有日日之功果,不得以空空一觀為了事。其曰“你那裏曉得”者,欲使其曉得也。因其人多不曉得,而反稱大聖撞鐘為野入,此等真野人耳。行者道:“是你孫外公撞了要子的!”先天真一之氣,自虛無中而來者,是為外來主人公,得此外公,靈通感應,曲直應物,潛躍隨心,其修道如耍,絕不費力。彼一切執心為道,著空之徒,聞的此等法音,見說此等法象,能不嚇得跌滾而叫“雷公爺爺”乎?
“老增癡長二百七十歲。”此明示為心也。心屬《離》,在南,其數二七,故長二百七十歲。“一小童拿出一個羊脂玉盤兒,三個法藍茶盅。”此明明寫出一“心’字也。羊脂盤兒,象心之一勾;三個法盤藍盅,俏心之三點,非心而何?又“一童提把白銅壺兒,斟了三杯香茶。”白銅壺象腎中之精,斟了三杯香茶,乃腎氣上升而交於心也。“三藏誇為好物件,老僧道:‘汙眼!汙眼!這般器皿何足過獎?’”言無知之徒誤認心腎為陰陽,或觀心,或守腎,或心腎相交,是直以此中有好物件矣。殊不知心腎乃後天濁中之濁,若以這般器皿為好物件,真是汙眼!汙眼耳!
老僧問三藏有甚寶貝,三藏道:“東土無甚寶貝。”示其我家無寶也。行者道:“包袱裏那一領袈裟不是寶貝?”言包羅萬象,備具五行,不著於名相,不涉於有無者方是真寶貝,而不得以心腎為寶貝。“眾僧不知此等寶貝,聽說袈裟個個冷笑。”正下士聞之大笑去之也。“行者欲取袈裟,三藏莫叫鬥富,恐有錯。”所謂傳之匪人泄天機也。又雲:“珍奇玩好之物,不可使見貪婪奸偽之人,一經入目,必動其心,既動其心,必生其計,誠恐有意外之禍。”所謂“君子遁世不見,知而不悔”也。“老僧見了寶貝,果然動了奸心。”是執心而用心,直以動心為寶貝矣。“廣智道:‘將他殺了,把袈裟留下,豈非子孫長久計?’廣謀道:‘連人連馬一火焚之,袈裟豈不是我們傳家之寶?”’夫人之所以修心者,必疑其心之靈明知覺,廣智廣謀,即是寶貝,而遂愛之錯之,以為長久計,以為傳家寶。殊不知認此廣智為寶,即是用假而殺真;認此廣謀為寶,即是以邪而焚正。噫!日謀夜算,執守此心,君火一動,相火斯乘,君火相火一時俱發,能不火氣攻心,玉石俱焚乎?
“行者變作蜜蜂從窗楞中鑽出,看見和尚們放火,將計就計,南天門尋廣目天王借辟火罩,罩住唐僧、白馬、行李,房上保護袈裟。”此暗密中鑽研透徹,而知師心為害,將計就計,火裏下種,借假修真之大機大用,較之放心謀寶貝者,何啻天淵?“那些人放起火來,一陣風刮的烘烘亂著,正是星星之火,能燒萬頃之山,把一座觀音院,處處通紅。”《悟真篇》曰:“火生於木本藏鋒,不會鑽研莫強攻。禍發總由斯害己,要須制伏覓金公。”老和尚用智謀而圖袈裟,正“不會鑽研而強攻”。燒得觀音院處處通紅,正“禍發總由斯害己”,木之藏火鋒也。如此,安得如金公借辟火罩,而保袈裟為至真乎?
“觀音院正南黑風山黑風洞妖精,見正北火光晃亮,知是觀音院失火來救。”此個妖精即腎中妖精,黑風山黑風洞,狀腎水之純陰。腎屬北,何以在觀音院之南?此特取心火下降,腎水上升之義。心腎亦有相濟之道,故黑風洞之妖而來救觀音院之火。“他不救火,拿著袈裟趁著鬨打劫,飛轉山洞而去。”噫!金丹圓陀陀,光灼灼,無形無象,至無而含至有,至有而藏至無,乃真陰真陽相濟而成象者。是為先天真一之氣,本于父母未生以前,豈父母既生已後心火腎水之謂哉?迷徒不知是非,舍去先天之真,擺弄後天之假。誤以心為陽,腎為陰,心中之液為陽中之陰,腎中之精為陰中之陽,當午時而守心,子時而守腎,使心液腎氣交結于黃庭便以為丹。豈知守心則金丹已為心所害,如觀音院僧謀寶貝者是也;守腎則金丹已為腎所陷,如黑風洞怪竊袈裟者是也。其黑風怪不能救火,而且盜去袈裟不亦宜乎?故眾僧道:“唐僧乃是神人,未曾燒死,如今反害了自己家當。”可知執心之輩,儘是自害其家當,而不能成全其家當。自害其家當,終亦必亡而已,可不畏哉?詩雲:“堪歎老衲性愚蒙,計奪袈裟用火攻。廣智廣謀成甚用,損人利己一場空。”提醒世人,何其深切?
“行者把那死屍選剝了看,更無那件寶貝。”言執心為道者,皆以為此幻身有寶貝,以故千方百計,智謀運用,妄想修仙,果若幻身有寶,死後到底此寶歸於何處?仙翁現身說法,“把死屍選剝了看,更無那件寶貝。”是明示人以這幻身無寶也。然則幻身無寶,可知守心者之非道,守腎者亦不真。即此二宗公案,仙翁已是一棒打倒了七八層重牆,徹底透亮,學者可以寬心前去,別尋寶貝下落矣。
詩曰:
迷徒不識本原因,誤認皮囊有寶珍。
心腎相交為大道,火生於木自傷身。
第十七回孫行者大鬧黑風山觀世音收伏熊羆怪
上回已言執心為道之害,以明真陰非關於心。此回復言守腎為禍之由,以見真陽不系於腎也。
“行者一筋斗跳將起去,慌得觀音院大小和尚朝天禮拜道:‘爺爺呀!原來是騰雲駕霧的神聖,怪道火不能傷。’”言能一筋斗跳得出火坑者,方不是執心為道,一無所傷之大聖人。彼使心用心,反害了自己者,安能知此?
“行者到黑風山見三個妖魔席地而坐,上首的一條黑漢,左首的一個道人,右首一個白衣秀士。”此三妖皆腎宮之物,何以見之?黑漢為熊羆屬火,乃腎中之欲火;道士為蒼狼,號淩虛,屬氣,乃腎中之陽氣;秀士為白蛇,精色白,乃腎中之濁精。“席地而坐”者,三物皆後天有形重濁之物也。“講的安爐立鼎、摶砂煉汞、白雪黃芽。”是用功於腎臟,而並服爐火藥以補養者。黑漢欲做佛衣會,是直以腎中精氣為寶,雖知有佛衣之名,而不知其佛衣之實也。行者叫道:“好賊怪,你偷了我的袈裟,要做什麼佛衣會!”罵盡世間迷徒;竊取金丹之名,擺弄腎中陰精之輩。“把白衣秀士一棒打死”,是不叫在交感之精上做功夫也。又叫道;“作死的孽富。”妙哉此語!一切愚人誤認陰精為真精,非意定於下元,即搬運於腦後。守下元者,終必底漏;運腦後者,終成腦癰。謂之作死則可,謂之作生則不可。
其曰:“你認不得孫外公哩!”一切作死者可以悟矣。蓋金丹是陰陽交感而成,從虛無中來者,是為外來主人公,又名真一之精,而非身內腎官所生濁精之謂。說出外公,系“大唐禦弟三藏法師之徒弟孫行者。”可知先天真一之精,必有師傳,而非可於一身猜量者。行者自道腳色來歷,皆金丹之精髓。“惟我是歷代馳名第一妖”,最省人言,只此一乘法,餘二皆非真也。
“兩個鬥了十餘合,不分勝負。”蓋欲念與道念並勝,勢相敵而力相等也。“見一個小妖左脅下夾著一個梨木匣兒,從大路而來。”分明寫出一個情字耳,小妖喻情之小,梨色青喻情之青。小左而夾一青,非情而何?夫欲動而情生,情生而心亂,是情為心腎相通之物。“劈頭一下打為肉醬”,情亡而心死,心死而欲可以漸消矣。“請貼上寫著:侍生熊羆頓首,拜啟上大闡金地老上人丹房。”心上而腎下,功家多以心為丹房,取腎氣上升於心,以為取《坎》填《離》,故曰“傳他些什麼服氣小法兒”也。“變作和尚模樣”,是以道心變人心,以真作假,借假取真之天機。“到了洞門,卻也是個洞天福地,對聯寫著“靜隱深山無俗慮,幽居仙洞樂天真。’行者暗道:‘亦是脫垢離塵知命的怪物。’”蓋腎中藏有後天精氣,能保守此精此氣,不肯恣情縱欲,亦算知命之一節。然不知先天真精真氣,僅以此為事,未免終是怪物而不能成仙作佛。
“行者與妖精自天井鬥到洞口,自洞口打到山頭,自山頭殺到雲外,只鬥到紅日沉西,不分勝負。”言欲火一動,自下而上,由微而盛勢不可遏。雖有道心,莫可如何,焉能勝的?但紅日西沉,腎氣當潛。故曰;“天色已晚,明早來與你定個死活,遂化陣清風回洞。”晚者,腎氣衰敗之時;早者,腎氣旺盛之時。是早而活,晚而死,當晚化風回洞,不其然乎?唐僧問妖精手段如何?行者道:“我也硬不多兒,只戰個手平。”籲!以道心制欲火,如滾湯潑雪,隨手消滅,何以只戰個手平而不能制伏?然其所以不能制伏者,皆由知之不真,見之不到,欲在先而法在後。行者欲請觀音菩薩來討袈裟,方是靜觀密察,先發制人,不為欲所迷矣。行者以為觀音有禪院,容妖精鄰住,偷去袈裟;菩薩以為行者大膽,賣弄寶貝,被小人看見。總以見真寶之失,皆由於失誤覺察,自不小心,賣弄炫耀,開門揖盜耳。若欲降妖複寶,舍神觀默運之功,餘無他術矣。
“行者見道士拿一個玻璃盤兒,安著兩粒仙丹,一棒打死,見盤底下是淩虛子制。笑道:‘造化!造化!”淩虛子為氣,玻璃盤為精。謬執心腎者,以心液為陰丹,以腎精為陽丹,故運腎氣上升於心,心液下降於腎。“一棒打死”,不令其錯認陰陽,在心腎上作功夫;不在心腎上作功夫,是已悟得其假矣;悟得假,即可尋其真,而下邊即有造化矣。行者將計就計,叫菩薩變作淩虛,自己吃了兩粒仙丹,另變一粒與妖精吃了,要於中取事。妙哉此變!以自在而化蒼慌,濁水之狠毒俱泯;以二假而歸一真,欲念之邪火俱無。真中施假,假中用真,大機大用在是矣。
“菩薩變作淩虛,行者道:‘還是妖精菩薩,還是菩薩妖精?’菩薩笑道:‘菩薩妖精,總是一念。若論本來,皆屬無有。”’蓋邪念正念,總是一念,若無一念,邪正俱無;當其有念,而邪正分途。釋典雲:“煩惱即菩提,菩提即煩惱。”言其邪可為正,正亦可為邪也。
“行者頓悟,變作一粒仙丹。走盤無不定,圓明未有方。”活活潑潑,不逐方所也。“三三勾漏合,六六少宮商。”陰陽混合,不失一偏也。“瓦鑠黃金焰,牟尼白晝光。”光輝照耀,通幽達明也。“外邊鉛與汞,未許易論量。”金丹自虛無中結就,非色非空,非有非無,非塵世之物所可比。“妖精拈入口中,順口兒一直滾下。”將欲取之,必先與之,順其所欲也。“行者在肚裏現了本相,理其四平,亂踢亂打。”不即不離以真化假,漸次導之也。“那妖滾倒在地下,連聲哀告,乞饒性命。”正念在內,欲念自消,自重性命,理所必然。“妖精出袈裟,行者出鼻孔”,假者一降,真者斯得,呼吸相通,感應神速也。
“菩薩將一個金箍丟在頭上”,箍住邪欲,不使倡狂也;“念起真言,那怪頭疼”,一念之真,自知悔過也。“行者意欲就打”,金丹用真而不用假;“菩薩不叫傷命”,修道借假而須修真。“行者問:‘何處用他??’菩薩道:‘我那落伽山后,無人看管,要帶他去作個守山大神。’”可知保精養氣,不過暫以守此幻身;非言保精養氣,即是金丹之實落也。
“菩薩摩頂受戒,熊羆跟隨左右,一片野心今日定,無窮頑住此時收。”覺察之功,豈小焉哉?學者若能識得觀音收伏熊羆怪之妙旨,則欲可制,寶可複,野心自定,頑性可收,不復在黑風山黑風洞為妖作怪矣;菩薩吩咐行者以後再休賣弄惹事,其叮嚀反覆之意,何其切哉!
詩曰:
真陽不在腎中藏,強閉陰精非妙方。
會得神觀微妙法,消除色欲不張遑。
第十八回觀音院唐僧脫難高老莊大聖降魔
上二回已批破心腎之假陰假陽,非修仙之本旨矣。此回特言金木真陰真陽,為丹道之正理,使人知彼我共濟,大小並用之機也。
“行者將黑風洞燒作個紅風洞”,已是去暗投明,舍妄從真,可求同類之時。提綱“觀音院唐僧脫難”,所脫者即誤認心腎之難。蓋在心腎而修丹,是丹之遭難,即僧之遭難。取袈裟而歸僧,是僧之脫難,即丹之脫難。唐僧者,金丹之法象,欲成金丹,非真陰真陽兩而合一不能。
“行者引路,正是春融時節。”乃春日融和,天地絪縕,萬物化淳,陰陽和合之時。詩內“鴛鴦睡,蛺蝶馴”,隱寓有陽不可無陰之意。“遠望一村人家,三藏欲去告宿,行者道:‘果是一村好人家。’”子女相得,方為好人家;子自子,女自女,算不得好人家。“行者一把扯住少年道:‘那裏去?我問你一個信兒,此間是什麼地方?’”經雲:“恍兮惚兮,其中有物;惚兮恍兮,其中有象;杳兮冥兮,其中有精;其精甚真,其中有信。”“問一個信兒”,即問此恍惚杳冥中之信,好人家之信,這個信即安身立命之地,不可不問者。“那人不說,行者強問,三藏叫再問別個,行者道:‘若問了別人沒趣,須是問他才有買賣。”’這好人家,為真陰真陽聚會之地,正是有買賣處,不得舍此而在別處另尋買賣也。
“那人說出烏斯藏國界之地,叫作高老莊。”《易》曰:“一陰一陽之謂道。”《參同契》雲:“牝雞自卵,其雛不全。”今雲烏斯國界,明示烏藏兔現,陰陽交接之處,返本還元,正在於此,不得不究問個明白也。說出“太公女兒三年前招了妖精,太公不悅,請法師拿妖”等語,行者呵呵笑道:“好造化!好造化!是湊四合六的勾當。”夫大道以陰陽為運用,湊四合六而成十,以陰配陽而結丹,此等天機至神至妙,行者既明很由,如獲珍寶,能不歡天喜地,而謂好造化乎?“太公見行者相貌凶醜,有幾分害怕,行者道;‘醜自醜,卻有些本事。’”言作佛作仙之本事,說著醜,行著妙,降妖除怪,非此本事不能也。
“三藏道:‘貧憎往西天拜佛求經,因過寶莊,特借一宿。’高老道:‘原來是借宿的,怎麼說會拿妖精?’行者道:‘因是借宿,順便拿幾個妖精耍耍的。’”一問一答,俱是天機。“此寶莊也”,正緣督子所謂“吾有一寶,秘在形山,不在心腎,而在乎玄關一竅”之寶。“特借一宿”,正以此中有寶而當宿,舍此之外無寶,而不可宿,則是借宿乃為本事,拿妖乃是末事。故曰:“因是借宿,順便拿幾個妖精耍耍”,非言拿妖即是本事也。
“妖精初來精緻,後變嘴臉。”真變為假,正變為邪,非複固有,失去本來面目矣。“雲來霧去,飛沙走石。又把小女關在後宅,半年不得見面。”假陰作怪,真陰掩蔽,理所必然。行者道:“入夜之時,便見好歹。”此語內藏口訣,非人所識。古者取婦必以昏時,昏者夜也,不入夜則非夫妻之道,就是好歹難以認識;入夜之時,而真假立辨矣。“行者與高老到後宅,見兩扇門鎖著,原來是銅計灌的。”明示真為假攝,埋藏堅牢,門戶甚固,不易攻破。“行者金箍棒一搗,搗開門扇,裏面黑洞洞的。”此仙翁打開門戶,直示人以真陰所居之地,裏面黑洞洞,幽隱深密之至,而非外人所可窺測者。
“高老叫聲三姐姐,裏面少氣無力的應了一聲,我在這裏。”真陰雖不可見,然一息尚存,外面叫而裏面即應者是也。“行者閃金睛,向黑影裏細看,只見那女子雲鬢蓬鬆,花容樵悴。”真為假迷,原本已傷,若非金睛之大聖,見不到此。此真陰之出處,顯而易見,學者亦當效行者,在黑影裏仔細看認可乎!“雲來霧去,不知蹤跡。”即出入無時,莫知其鄉也。真者已見,假者即知,真假分明,可以施法矣。故曰:“不消說了,讓老孫在此等他。”正知之真而行之果也。
“行者變的與那女子一般,坐在房內。”男變女相,假中有真,陰中藏陽,指出行者為陰中之陽,以見八戒為陽中之陰也。“見了妖精暗笑道:‘原來是這個買賣。’”見之真而知之妥,不見真陰,不成買賣。《悟真》雲:“恍惚之中尋有象,杳冥之內覓真精。有無從此自相入,未見如何想得成。”正行者遇妖精有買賣之義。“行者使個拿法,托著妖精長嘴,漫頭一料,“撲”的摜下床來。”俱是大作大用,怪之力在長嘴,迎其力而托著,不欲其著聲也.“漫頭一料,摜下床來。”不使其著色也。“妖精疑其有怪,行者道:‘不怪!不怪!’”明示其真陽而制真陰,法當如是,制之正所以親之,不得以制為怪。《參同》雲:“太陽流珠,常欲去人。卒得金華,轉而相因”者,此也。
“行者叫脫衣服睡”,使去舊染之汙也。“行者坐在淨桶上”,告其遷善自新也。那怪說出家住福陵山雲棧洞,豬剛鬣姓名。又雲:“我有天罡數變化,九齒釘把,怕甚法師。”則知木火本自天來,非尋常妖怪可比,特未遇制伏,以故為妖為怪,棄真人假耳。“及聞齊天大聖名頭,就害怕要去。”水能制火,金能克木,木火之害怕金水,理也。“開了門往外就走,被行者一把扯住,現出原身。喝道:‘那裏走?’”正是夫妻見面,不容折離;陰陽相會,莫可錯過也。“那怪化火光回山,行者隨後趕來。”所謂並蒂連枝,夫唱婦隨,姻緣到日,逃不去走不脫。“你若上天,我就趕到鬥牛宮;你若入地,我就追至枉死獄。”此陰陽感通,一氣迴圈,同聲相應,同氣相求;無情之情,不色之色;假眷屬非真眷屬,好姻緣是惡姻緣。彼以世之男女為陰陽者;安足語此哉?
詩曰:
辨陰心腎假陰陽,急問他家不死方。
木母金公同類物,調和決定到仙鄉。
第十九回雲棧洞悟空收八戒浮屠山玄奘受心經
上回已言真陰消息足以配真陽而修大道矣,然不得其火候之實,而真陰未可以收伏。故此回指示收伏火候之真,使陰陽和通,歸正覺而破窒礙也。
“那怪火光前走,大聖彩雲後跟。”老豬為木火,老孫為金水明矣。“那怪把紅光結聚,現了本相,取出一柄九齒釘鈀來戰。”九齒為九九,陽極生陰之象,此火中出木,真陰現相,為丹道最貴之物,而非若木中之火傷生害命者可比。
老豬自敍一篇,失言修真之旨,後道墮凡之由,以見修真即可以為仙,墮凡即同乎異類,其中最貼切老豬處,是“自小生來心性拙,貪閑愛懶無休歇。不曾養性與修真,混沌迷心熬日月”四句。曰性拙,曰貪閑,曰愛懶,曰混沌,是皆明有真陰而未遇真陽之象。悟能者,能此性;八戒者,戒此性。識得此能此戒,而老豬木火之實理已得,可以了性。
“兩個黑夜裏,自二更直戰到東方發白,怪不能敵,化風回洞。”老豬真陰,老孫真陽。東方發白,陽盛陰衰,老豬不能敵老孫,自然之理。“行者戰敗妖怪,恐師父盼望,且回高老莊。”金公者為真情,本母者為真性,性主處內,情主禦外,倘有真情而無真性,內外不應,顧頭失尾,護手誤足,金丹難成。“恐師盼望,且回高老莊”,是以一人而顧內外之事,烏可能之?總以寫有金公不可無木母之義。
“行者述天蓬臨凡,因錯投了胎,其實靈性尚存。又說天神下界,這等個女婿也不壞家聲。”可知真陰乃先天所生,非同後天邪祟之物,修道所宜收留,而不得置之度外者。雖然,真陰豈易收哉?不易收而欲收,是必有道焉。“行者打開門,叫出來打。”是仙翁打開門戶,與天下修行人指示陰陽相配之道耳。故曰:“我就打了大門,還有個辨處,象你強佔人家女子,又沒個三媒六證,又無些茶紅酒禮,該問個真犯死罪哩!”上陽子雲:“天或有違,當以財寶精誠求之。”三豐雲:“打開門說與君,無花無酒道不成。”“有個辨處”者,即辨此財寶花酒也;“無個媒證茶酒”者,即無此財寶花酒也;“真犯死罪”者,即犯此無財寶花酒之罪也。蓋夫妻作合,必有媒娉;金木相並,須賴黃婆。若無媒娉黃婆,即少茶紅酒禮,便是一己之私,鑽穴相窺,強佔苟合。焉能光明正大,夫妻偕老,生子生孫,成家立業,以全天下稀有之事?其曰真犯死罪,猶言不知此媒證茶酒之禮,而強配陰陽,則陰陽難合,大道難成,終久是死罪一名,而莫可拯救世。
“釘鈀”一詩,俱道性命之真把柄,觀於“鍛煉神水鐵”一句,不解可知。“釘鈀不曾築動行者一些兒頭皮”,老豬屬木,老孫屬金,金能克木,木不能克金。然金能克木而究不能收伏木者何也?
蓋以言語不通,末可遽成眷屬耳。及行者說出西天取經,高老莊借宿,老豬即丟鈀唱喏,欲求引見,是言語已通,各無嫌疑,而輸誠恐後矣。然言語之通,皆在觀察之妙,使不能觀察火候之真,因時下手,難以為功。故曰“本是觀音菩薩勸善,叫跟取經人往西天拜佛求經。”又曰:“何不早說取經之事?只倚強上門打我。”蓋不說取經人,則是觀察不到,言語不通,而強制;說出取經人,則是觀察已到,言語已通,而自合。此等大法才是三媒六證、茶紅酒禮。夫妻歡會出於信行,而非強佔良女者可比。將雲棧洞燒作破瓦窯,改邪歸正,妖窟滅蹤矣。老豬道:“我今已無掛礙了,你引我去罷。”陰陽合一,金木相並,何掛礙之有?
前文打開大門有個辨處,所辨者即辨此說出取經之事,而後陰陽相會之處;亦即辨此須有三媒六證、茶紅酒禮,而後陰陽相得之處;亦無非辨此觀音菩薩勸善,跟隨取經人,而後陰陽和合之處。不辨到此處,非真陰真陽配合之道,而路途窒礙,無可下腳;能辨到此處,知真陰真陽相交之理,而門戶通透,左右逢原。天下學人若有辨到此處者,方是打開大門而知真陰真陽,非心非佛,不落有無,不著方所,陰陽配合,有人有己,物我同源,彼此扶持。不特此也,還有個辨處。詩雲:“金性剛強能克木,心猿降得木龍歸。金從木順皆為一,木戀金仁總發揮。”金所以克木,有從革之象,然木不得金則木曲不直,未可成器用。惟金從木性,而木順其金之義;木戀金情,而金愛其木之六,則一陰一陽之謂道矣。“一主一賓無間隔,三交三合有玄微。”木在東,主也;金在西,賓也。今則反主為賓,反賓為主,以虎駕龍,交合一處,內外同氣,金木相並矣。“性情並喜貞元聚,同證西方話不違。”真陰者性也,真陽者情也,性情相合即是陰陽相交;陰陽相交,貞下起元,金丹有象,而極樂可以漸到矣。
“老豬先名悟能,別名八戒。”蓋以示其柔而不能,不能而須悟能,既能須當順守其正,而更戒能。“八戒扯住高老道:‘請我拙荊出來拜見公公伯伯’,行者道:‘世間只有火居道主,那有火居和尚?’”妙哉此語!夫金丹大道,藥物有斤兩,火候有時節,絲毫難差錯。當陰陽未合,須借火鍛煉,以道為己任,是為有火居道土;及陰陽已結,須去火溫養,以和為尚,是謂無火居和尚。倘不知止足,而持未已之心,未免一朝遭殆辱,其禍不淺。此中亦隱寓真陰真陽相會,而真土之調和所不可無者。
“高老將一丹盤,捧二百兩散碎金銀奉獻。”此中又有深意,陰陽相見,金丹已隱隱有象。“二百兩散碎金銀”,是陰陽雖見,未得真主融和,未免猶散碎不整,未成一塊。故三藏道:“我們行腳僧逢處化齋。”言前途尚有真土可以勸化入門,不得自暴自棄,以此為止也。又雲:“若受了一絲之賄,千劫難修。”言修道者當陰陽聚會之時,而不調和溫養,是不知止足,貪圖無厭,一絲之差,便有千里之失,可不慎諸?詩中“情和性定諸緣合,月滿金華是伐毛。”性情合一,二八相當,外丹成就,月滿之象,月滿而圓陀陀,光灼灼,一片金花,通幽達明,降除內魔,正在此時。故三眾行過了烏斯藏界,即有浮屠山烏巢禪師修行矣。
浮屠乃節節通透之物,示心之宜通而不宜滯;烏巢乃團圓內虛之象,示心之宜虛而不宜實;禪乃無為清淨之義,示心之宜靜而不宜動。一卷《心經》妙義,仙翁已於“浮屠山鳥巢禪師”七字傳出,不必讀《心經》,而《心經》可知矣。三藏問西天路,禪師道:“遠哩!遠哩!”噫!不知者謂三藏得行者八戒,是陰陽已合,大道已成,西天可到之時。殊不知陰陽配合,命基堅固,正是腳踏實地勇猛精進之時。若以此為西天不遠,是直以起腳之地,為歇腳之鄉。“遠哩!遠哩!”是提醒學人者,何其深歟!又雲:“路途雖然遙遠,終須有到之日,卻只是魔障難消。我有《多心經》一卷,若遇魔障,但念此經,自無傷害。”觀此而知其《心經》原以為消魔障而設,並未言上西天之一字。前所謂“伐毛者,即此《心經》消魔障也;今雲“消魔障”者,不過消其妄心耳。心即魔,魔即心,非心之外別有作魔者。故曰:“但念此經,自無傷害。”又曰:“此乃修真之總徑,作佛之會門。”言徑言門,是修行所入之徑路門戶,而非修行所證之大道歸結。所可異者,《心經》既不關乎西天大路,受《心經》何為?然無《心經》,魔障難退,蓋魔障是魔障,西天路是西天路。但未到真陰真陽相見之後,而《心經》未可受;到得真陰真陽相見之後,而《心經》方可受。何則?真明真陽一會,而心之魔障顯然,受《心經》而消魔障,如貓捕鼠。至於西天大路,別有妙旨,非《心經》可能企及。“三藏扯住,定要問個西去路程端的。”是明言《心經》非西天端的,而更有端的也。“禪師笑說”一篇,俱是西天路途,其中包含《西遊》全部,讀者莫可略過。試申之。
“道路不難行,試聽我吩咐。千山千水深,多障多魔處。”言道路本不難行,而千山千水多魔多障而難行耳。“若遇接天崖,放心休恐怖。”言道之難行如接天之崖,倘恐怖畏懼,中途自棄,則難登升。故叫放心而休恐怖,方可自卑登高,下學上達也。“行來摩耳岩,倒著腳蹤步。”言旁門外道喧嘩百端,如摩耳岩之險,最易誤人。側著腳步,小心謹慎,提防而過,勿為所陷也。“仔細黑松林,妖狐多截路。”言三千六百旁門,如黑松林遮天慢地,皆野狐葛藤。一入其中,縱遇高明,意欲提攜,早被邪偽所惑,而不能回頭矣。“精靈滿國城,魔主盈山祝”言在國城者,狐朋狗黨,哄騙愚人,儘是精靈之鬼;在山者,窮居靜守,詐裝高隱,皆為魍魎之鬼。“老虎坐琴堂,蒼狼為主簿。”琴堂所以勸化愚人,今無知之徒,借祖師之經文,以為騙財之具,與“老虎坐琴堂”者何異?主簿所以禁貪婪,今邪僻之流,依仙佛之門屍,妄作欺世之術,與“蒼狼為主簿”者何異?“獅象盡稱王,虎豹皆作禦。”言師心自用,裝象迷人,以盲引盲,誤人性命,兇惡而過於虎,傷生而利於豹。如此等類,不可枚舉,俱是死路而非生門也。“野豬挑擔子,水怪前頭遇。”言諸多旁門儘是魔障,惟有野豬木火之柔性,任重道遠,足以挑得擔子;水怪之真土,厚德載物,能以和合丹頭。“多年老石猴,那裏懷嗔怒。”石猴為水中之金,多年則為先天之物,而不屬於後天。金丹之道,取此一味大藥,以剝群陰,是所謂懷嗔怒也。“你問那相識,他知西去路。”正所謂得其一萬事畢也。故行者笑道:“不必問他,問我便了。”
“三藏不解得”,非三藏不解得,言此等妙理,天下學者皆不解得也。行者以為罵了兄弟兩個一場,而非講路;三藏以為講西天大路,而非罵。罵兩個正是講大路,講大路而故罵兩個,罵之講之,總說西天大路。此不解之解,為妙解,學者解得乎?“行者道你那裏曉得?‘野豬挑擔子’,是罵八戒;‘多年老石猴’,是罵老孫。你怎麼解得?”此解西天路,是陰陽之道,罵八戒罵老孫,正講一陰一陽之謂道。此不解之解而明解,學者解得乎?八戒道:“這禪師曉得過去未來之事,但看他‘水怪前頭遇’這句話,不知驗否?”此解西天大路,五行之道,金木相並,水火相濟,若得真土五行攢簇,西天大路無有餘剩。“不知驗否”,正以見其必驗。此不解之解又為至解,學者解得乎?師徒問答西天大路,明明道出,若人曉得罵即是講,講即是罵,則陰陽五行俱已了了,才是打開心中門戶,而不落於空亡。是為真解,學者解得乎?若不曉得不解得,“你問那相識,他知西去路。”
詩曰:
震兌交歡大道基,金從本順是天機。
打開個裏真消息,非色非空心不迷。
第二十回黃風嶺唐僧有難半山中八戒爭先
上回已言真陰真陽相會,為金丹作用之真矣,然不得真土調和,則金木水火各一其性,而金丹未可以遽成。故此回合下篇先叫人除去假土之害,舍妄以求真也。
篇首一偈,示人以不可執心為道,必須心法雙忘,方為腳踏實地之功,語語顯露,無容冗解。其中最提醒人者,是“莫認賊為子,心法都忘絕。休叫他瞞我,一拳先打徹”四句。一切學人,誤認昭昭靈靈之識神以為真實,而遂執心修行。殊不知此神乃後天之陰神,非先天之元神,是乃生生死死輪回之種子,若只執此而修,則是認賊為子,焉能到心法兩忘地位?出苦海而了生死?須知其間別有個秘密天機,為他家不死之方。若能辨的明白,不被瞞過,打的透徹,方能心法兩忘,一無所疑,而腳踏實地矣。蓋他家不死之方,非色非空,本于先天顯於後天,出有無而不礙,本生死而不昧,藏之則為真空,發之則為妙有,名為不神之神。修行人於此認得真實,一拳先打破心中之障礙,則心不期正而自正,意不期誠而自誠,方是無上至真一乘之妙法,不落於中下之小乘也。
玄奘悟徹了《多心經》,因收行者八戒而悟徹;打開了門戶,因收行者八戒而打開;未收行者八戒之先,則不能悟徹《心經》,打開門戶。夫玄牝為陰陽之門戶,玄為陽,牝為陰,玄牝之門,是為天地根,實指玄關一竅而言,打開門戶,是打開玄牝之門戶,而非言心為修道之門戶也。打開門戶,念茲在茲,安可破而真可歸,一點靈光自然透出,上西天有基,大道在望,正是“日落西山藏火鏡,月升東海現冰輪”之時。倘不知有他家不死之方,而強制自心,以期成道,名為戀家之鬼,便是出不得家,上不得西天。故八戒怕饑惜力,呼為戀家鬼。
三藏道:“你若在家心重時,不是個出家的了,你還回去。”言戀家而出家,身雖出家,心不出家,不如不出家之為妙。呆子道:“我受了菩薩的戒行,又承師父憐憫,情願伏侍師父往西天,誓無退悔。”夫金丹之道,造化之道,天人所秘,萬劫一傳,倘遇明師指破端的,九祖霑恩,急當猛醒回頭,下苦修煉,誓必成道,以報師恩,而不容少有懈怠者。擔著擔子,死心踏地,方是不為心累,而可上西天取經矣。“早到了人家門首”,是死心踏地之效,此邊死心,不戀我家;那邊早到彼岸,已是他家。立竿見影,何其神速?“見一老者,嚶嚶念佛”。言此死心不戀心,便是返老還嬰之真念,即此一念而佛在是矣。曰:“去不得,西天難取經,要取經往東天去罷。”言不死心而戀心,所走之處儘是回頭路,步步阻滯,難以前進也。
老者呼行者為癆病鬼,是不知他家有不死之方;行者笑老者沒眼色,是笑其我家是純陰之體。“小自小,頗結實”,個中有寶非虛比;“皮裏一團筋”,幻身之內有真身。老者道:“你想必有些手段。”言不死心者而沒有手段也。行者敘出本身來由,作齊天大聖的本事,又曉得捉怪降魔,伏虎擒龍。此等道法皆系大聖人真著實用,在根本上作事,而非求之於心中者。夫此根本之事,內實有捉怪降魔伏虎擒龍的秘訣。“老兒聽得哈哈笑道:‘你既有這等手段,西方也還去得’”,蓋不笑不足以為道;“老兒抬頭一見八戒嘴臉,慌得一步一跌,往屋裏亂跑”,蓋不驚不足以為道。
“老者道:一個醜似一個’。八戒道:‘我們醜自醜,卻都有用。’”夫子女相合而為好,陰陽相交而為醜。“這個道,非常道,說著醜,行著妙”也。“那老者正在門前相講,只見莊南有兩個少年人,帶著一個老媽媽三四個小男女。”言此醜中有用之趣,正老莊之東三、南二、北一、西四、中十,五行攢簇之妙旨。“八戒調過頭,把耳朵擺了幾擺,長嘴伸了一伸,嚇得那些人東倒西歪。”讀者未免疑是形容其醜,而不知實用大機大用,識得此者,方知醜中之妙,而得用中之真,其可驚可疑之事不解而明。
行者叫八戒把醜收拾起些,是叫外圓內方,潛修密煉也。“八戒把個耙子嘴揣在懷裏”,是被褐懷玉老蚌含珠也;“蒲扇耳貼在後面”,“艮其背,不獲其身”也;“拱著頭立於左右”.“行其庭,不見其人”也。“老者請齋,三藏行者俱道:‘夠了,’”虛心也;“八戒只管叫添”,實腹也。俱以明非修心之小道,乃大法之運用。
“三藏見旋風而心驚”,是執心而有心也;“行者乃抓風而去聞”,是知心而無心也。“跳出一個斑斕猛虎,慌得三藏跌下馬來。”是虎之來,由於三藏見風心驚而來,虎即心之變象也。“那虎直挺挺站將起來,把自家胸膛往下一抓,把個皮剝將下來,站立道旁。”言心之驚動,即如虎之站起,抓胸剝皮,心胸一壞皮膚亦剝,內外受傷,心之為害豈其淺鮮?
“怪物自稱黃風大王前路先鋒”,黃風者,不定之土,妄意也,心動而意不定,是心即意之先見者,故曰前路先鋒。“亂石叢中,取出兩口赤銅刀,轉身迎鬥。”“赤”象心之色,“銅刀”象心之柔惡。“兩口”者,二心也。一心者,靜心;二心者,動心。心動而幹思萬想,傷天害理無所不至,非刀在亂石叢中乎?“八戒行者趕來,那怪使個金蟬脫殼計,那師父正念《多心經》,被他一把拿住,扯將去了。”噫!心一動而全身失陷,非怪之來攝,皆心之自攝。怪使金蟬脫殼,而攝金蟬長老,是明示金蟬自脫自攝,提綱所謂“黃風嶺唐僧有難”者即此。然其難皆因“見風驚心”一念之起所致,自作自受,于怪何涉?其為黃風嶺老魔自在受用,不亦宜乎?當此之時,若非有智慧之大聖,安能知其金蟬脫殼之妄念?非金睛之悟空,詎可見的黃風妖洞之昏迷?
“行者罵道:‘你這個剝皮的畜生,弄什麼脫殼法兒,把我師父攝去。”真蜇雷法鼓,叫人猛醒。天下修人心而著空執相剝皮脫殼者,儘是畜生,並無人類。蓋剝皮是在肉皮囊上做活計,脫殼是在惡心腸上作功夫,以幻身為法身,以人心為道心,認假棄真,內無主意,惑亂致之。安得天蓬舉鈀,著頭一下,築他九個窟窿,以此為戒乎?
“行者道:‘兄弟,這個功勞算你的。’”’讀者勿作閑言看過,大有妙義。蓋雄心好勝,皆由自己生魔。八戒為性,屬內,我也,宜八戒出力。故行者趕逐,八戒截殺。其提綱所謂“半山中八戒爭先”者,心在人身之半中,八戒爭先,是以戒為先,不使心之為害也。《參同契》曰;“性主處內,情主禦外。”性情如一,內外合道,心之張狂于何而有?故曰:“法師有難逢妖怪,性情相和伏亂魔。”
詩曰;
心動意迷志不專,修行往往被他牽。
勸君戒懼勤防備,莫起風塵障道緣。
第二十一回護法設莊留大聖須彌靈吉定風魔
悟元子曰:上回已言心之倡狂,須借戒行而除去矣。此回專言意之疑慮,當依靈明而剿滅也。
篇首“黃風洞老妖低頭不語,默思計策。”“黃”為主色,喻人之意;“風”吹不定,喻意之無主;“低頭不語”,正起意思維之象;“默思計策”,乃疑慮妄想之機。“拿一杆三股鋼叉跳出洞來”,意念一動,邪正不分,是非莫辨,猶豫不決,而股股叉叉三思不決矣。
“妖精見行者身軀不滿四尺,呼為病鬼”,是未免在軀殼上起見,而誤認幻身為真身矣。認幻身為真身,則必認假意為真意,便是有眼無珠蒙昧不明。行者謂之忒沒眼力,情真罪當,何說之辭?“那怪打行者一下,行者把腰一躬,足長了六尺,有一丈長短。”蓋人受先天之氣而生,原有丈六金身,圓陀陀,光灼灼,淨倮倮,赤灑灑。修之者希賢希聖,成仙作佛,本屬真材實料,而非演樣虛頭。若以演樣虛頭觀之,即是沒有主見,疑或不定。
黃風洞老妖與大聖相戰矣,何以行者使身外身手段,被妖一陣黃風刮在空中,不能攏身?夫天下事,惟少者可以禦多,定者可以止亂,以多禦多,愈滋其多;以亂止亂,益致其亂。此感亂內起而外法無用,原其故皆由於心之不明,故意之不定;意不定,而心愈不明。行者能不被妖風一口,把火眼金睛亂得緊緊閉合,莫能睜開乎?噫!心有不明,而意無忌禪,所作所為盡成虛假,欲望成道殊覺為難。此求眼科先生先救其明,不容已也。行者道:“救師父,且等再處,不知這裏可有眼科先生,且叫他把我眼醫治醫治。”修真之道,全要靈明不昧,若昧其明,將何所修?不救師父,先治其眼,實得修真之三昧。
“二人尋人家過宿,只聽得山坡下有犬吠之聲,乃是一家莊院,隱隱的有燈火光明。”犬為真土。燈光者,暗中之明。行者因治眼而尋宿處,真土已有影響,乃暗中生明之機,正護法點眼之時。“老者說出曾遇異人傳了一方,名喚三花九子膏,能治一切風眼。”“三花”者,三家。“九子”者,九轉。言此靈明之眼藥系真人口傳心受,三家合一,九轉還元之妙方,不特能止意土之妄動,而且能開一切之障礙。“點上眼藥,叫他寧心睡覺。”寧心而心明,睡覺而大覺。此等妙方,真是萬兩黃金買不得,十字街頭送至人。真決已得,可以展開鋪蓋,安置放睡矣。“八戒笑道:‘先生,你的明杖兒呢?”’言須在先打徹,方有靈明拄杖。“行者道:‘你照顧我做瞎子哩!’”言其被他瞞過,即是睜眼瞎子。“呆子啞啞的笑”,笑其瞎也。“行者運轉神功”,運其明也。“呆子抬頭見沒人家,尋馬尋行李,疑其躲門戶怕裏長,連夜搬。”僅是描寫無知呆漢,疑惑不定,措手忙腳,不知有此眼科先生之點眼也。頌中“妙藥與君醫眼痛,盡心降怪莫躊躕。”靈明一開,魔怪難侵,可知降怪為點眼以後之事,若未點眼而怪難降。
“行者道:‘這護駕伽藍和丁甲揭諦功曹,奉觀音菩薩法旨,暗保師父。’”蓋修持大道,火候工程,年月日時,毫髮不得有爽,若非明師附耳低言點破妙旨,此事難知。“八戒道:‘他既奉法旨,暗保師父,所以不能現身明顯,故此點化仙莊。’”蓋道高毀來,德修諦興,既得師傳,則當潛修默煉,點化成真,不可洩露機關現身招禍。此仙翁至切之叮嚀,示學人避禍保身之法也。
“行者變作一個花腳蚊蟲,飛入洞裏。”此變非人所識,夫蚊蟲日則潛藏,夜則高飛,取其明能夜照。“花腳”者,五色俱備,蚊蟲而花腳,則為五行精一之明。以行者五行精一之神,而變五行精一之明,是神而明之存乎其人,無處不照矣。“見老妖吩咐門上謹慎,怕不曾刮死孫行者。”是神明其放意不定,狂惑無主也。“卻見一層門,關的甚緊,鑽進去,定風樁上,師父心動只念悟空語能。”是神明其徒悟一念之空,不能解脫也。“行者道:‘我在你頭上哩,你莫要心焦,今日務必拿住妖精,救你性命。’”一切迷人,不知身外身之神明妙用,只於自身摸索,非投於執空,即流於放蕩。執空,則縛於定風樁上,而不能脫;放蕩,則入于黃風洞,而莫可出。苟非看破此中消息,運動神機,焉能拿得妖精,救得性命?其最妙處,是行者道:“我在你頭上哩!”噫!“莫執此身雲是道,須知身外還有身”。又“嚶嚶的飛在前面”,去暗投明,不識不知,順帝之則也。
妖精說出,“除了靈吉菩薩,其餘何懼?”神明明到此處,識神自破,真靈可得,而假土可滅矣。“行者聽得他這一句話,不勝歡喜。”所謂“得其一而萬事畢”者此也,然此得一之竅,非明師指點,實難自知。“八戒道:‘要知山下路,須問過來人。’”正前篇若說自己有,何用別人說也。“及問靈吉住處,老者告在直南。”南者《離》明之地,正真靈居住之鄉,靈而居明,則系靈明可知。“老者疑為取他的經,行者道:‘不是取他的經,我有一事煩他,不知從那條路去。’”夫真經人人具足,個個圓成,處聖不增,處凡不減,無待借取他人,自己本有,然不知道路,而真經末可以得。“不取他經”者,以示經本自有,無容假借也;“一事煩他”者,以示道路不知,須賴師傳也。“金星指明羊腸路,八戒感拜救命恩。”言既得師傳,恩同再造,誓必勇猛精進,以報師恩,而終身不可有忘也。
“簡雲:‘上複齊天大聖聽,老人乃是李長庚。須彌山有飛龍杖,靈吉當年受佛兵。’”蓋意之不定,由於心之不明;心之不明,由於志之不果。金星而告靈吉住處,由果而成其明,既明且哲,剛柔得中,進則可以有為,退則可以自守,進退無礙,何事不成?“老豬學得烏龜法,得縮頭處且縮頭”,正退則可以自守,用其柔也;“行者縱筋斗,尋菩薩降妖”,正進則可以有為,用其剛也。行者到菩薩處所見勝境,俱曲肖靈明之妙相,至於“靜收慧劍魔頭絕,般若波羅善會高”,非靈明不昧者,孰能與於斯?定風丹,比圓明而邪風不起;飛龍杖,喻果斷而妄念不生。
“菩薩叫行者誘他出來,我好施法。”將欲取之,必先與之。“那怪張口呼風,靈吉將飛龍杖丟下,化作一條八爪金龍,抓住妖精,摔在岸邊。”此乃以一禦紛,以定止亂,較之使身外身,以多禦多,以亂止亂,何其迅速!“現了本相,是個黃毛貂鼠。”黃為土色,鼠性善疑,是為不定疑二之意土也。然意土妄動,皆由靈明罔覺,假者得以借靈生妄,無所不至,如偷去琉璃盞清油,燈火昏暗者何異?曰:“靈山腳下老鼠成精”,可知非靈山本有之物,乃後起之根塵。“拿去見如來處置”,言不見如來本性,邪正相混,而此物未能處置也。“撞入裏面,把一窩狡兔妖狐、香獐角鹿,盡情打死。”意土既定,而狡猾兔跳狐疑,獐狂角勝之病,自然滅蹤。從此救出嬰兒,找上大路,假土已去,真土可收矣。
詩曰:
倡狂惑亂失靈明,大要留心念不生。
拄杖如能常穩定,何愁妄竟不歸誠。
第二十二回八戒大戰流沙河木叉奉法收悟淨
悟元子曰:上回已言假土為禍,借靈明之性可以降伏矣,然假土已降,而真主斯現。此回專育收伏真土、和合四象、攢簇五行之妙用也。
“唐僧三眾過黃風嶺,進西卻是一派平陽之地。”猶言過黃風之假土,即至平陽之真土矣。真去而假來,假去而真來,理所必然。然已到平陽之地,何以又有八百流沙河,三千弱水深乎?殊不知真土即在假土之中,假土不在真土之外。流沙比假土之流性不定,弱水比假土之易於陷真,流沙弱水正是借假修真之處。
“河中鑽出一個妖精,一頭紅焰發蓬鬆,兩隻圓睛亮似燈”,具有火也;“不黑不青藍靛臉,如雷如鼓老龍聲”,具有木水也;“身披一領鵝黃氅”具有土也;“腰來雙攢露白藤”,具有金也;“項下骷髏懸九個,手持寶杖甚崢嶸”,九宮相穿,拄杖在手,土運四象也。總言真土備有五行,羅列九宮,無不拄杖而運用之。
“八戒與怪大戰”,木克土地。“大聖舉樣望那怪著頭一下,那怪轉身鑽入流沙河。”此躁性太過,而真土潛藏也。“行者道:‘我們拿住他,不要打殺他,叫他送師父過河,再作理會。’”沙增為真土,非假土可比,打殺何以和四象?叫送過河理會,猶言過得此河,方能五行相會也。何以大聖道:“我水裏勾當不十分熟。”大聖水中金,水為金生,何以不熟?又金入水不溺,入火不焚,何以不可去?此中別有妙義。蓋收伏真土在柔而不剛,金公堅剛之性,木母陰柔之性,取其用柔而不用剛也。八戒下水與怪複戰,那怪自敍本身一篇,其中捲簾、流沙、骷髏,俱系真土之象,以見有金公木母,而黃婆之不可無者。“八戒虛晃一鈀,回頭誘怪上岸,行者忍耐不住,劈頭就打,‘嗖’的又鑽入水中。”總以見不能從容緩圖,急欲成功,不但真土不能輸服,反致真土潛藏不見。故八戒道:“你這個急猴子,便緩著些兒,等我哄到高處,你擋住河邊,卻不拿住他也。”此處收伏真土之火候作用,明明道出矣。蓋急則壞事,緩則成功,不到高處,未可下手,已離河邊,急須收伏,此千古不易之訣,收伏真土之妙法也。
“三藏道:‘怎麼奈何。’八戒道。‘求得一個萬全之策方好。’”可見急躁則非萬全之策,緩著方有萬全之策也。“行者化齋叫睡”,緩著也;“凡胎骨重,駕不得雲”,緩著也;“攜凡夫難脫紅塵”,緩著也;“保的身命,替不得苦惱”,緩著也;“要窮曆異邦,不能夠超脫苦海”,緩著也;“就是先見了佛,不肯把經與你我”,緩著也;“若將容易得,便作等閒看”,緩著也。“三藏道:‘怎生區處?”’即沒萬全之策,還須八戒下水,還是急而不緩。那怪敘出寶杖長短由心,粗細憑意,系是神兵,不是凡器。可知為真土,而非假土可比。然土雖真,若不得和合之法,則彼此言語不通,未可投誠。“兩個從水底打到水面”,正是“寶杖輪,釘鈀築,言語不通非眷屬,只因木母克刀圭,致令兩家相戰觸。”蓋言語通則彼此同心,土能載木;言語不通,則彼此爭持,木能克土。土木之生克,總在言語之通不通處點醒耳。八戒佯輸,那怪不肯上岸,便是嫌疑未去,信行不周,非可收伏之時。而欲強制,急為我用,猶如餓鷹叼食一般,到底著空,何益於事?
夫金丹大道,全在火候爻銖不差,若少有差錯,未許完成。金木相並,金丹已宛然有象,然黃中不能通理,雖含四象而道難就。何則?土為萬物之母,所以和四象配五行。《悟真篇》曰:“離坎若還無戊己,雖含四象不成丹。”是有真土而金丹易成,無真土而金丹難就。雖然真土在流沙,以克土者降土,土爭持而不伏;以土生者制土,土反藏而不出。是將何所用其功?是必有道焉。苟非自在觀察,到得清淨之地,不能發其真誠,放行者叫八戒莫廝鬥,往南海尋尋觀音來。八戒道:“正是!正是!”不廝鬥而往南海,去強制而歸清淨,悟到此地,正是收伏真土之大機關,大作用。言語已通,可以施為矣。
“菩薩道:‘你這猴子,又逞自強,不肯說出取經人的話來,若肯說出取經人的話,他自早早歸順。’”可見前之三次大戰,皆由不肯說出取經人之故。提綱“八戒大戰流沙河”,是徒以戒求淨,而淨者反不淨;以戰制流,而流者更覺流。所謂大戰者,明譏其爭勝好強,而不能靜觀密察也。“菩薩取出一個葫蘆,吩咐惠岸叫在水面上只叫悟淨,他就出來了。”此等妙決,如穀應聲,何其省事?葫蘆者,二“土”合一成“圭”之象,已為靜土,戊為動土.動靜如一,戊已歸真而為淨。悟其此淨,真土自出,不求皈依而皈依矣。
“把九個骷髏,接九宮布列,葫蘆安在當中,就是法船一隻。”謂之法船,真法船也。土居中央,九宮布列,八卦五行四象,盡在其中,圓滿無虧,金丹成就。得之者再造乾坤,別立世界,超凡地,入聖域,能成不朽功業。不徒唐僧能渡流沙河,而歷代仙真,無不藉此而渡流沙河也。詩雲:“五行匹配合天真,認得從前舊主人。煉己立基為妙用,辨明邪正見原因。金來歸性還同類,水去求情亦等倫。二土全功成寂寞,調和水火沒纖塵。”此攢簇五行之實理,乃仙翁開心見掌之法言,若人悟得其中妙義,則金丹有為之道,已是了了。噫!“自從悟得長生廖,年年海上覓知音。不知誰是知音者,試把此言著意尋。”其如人不識者何哉?
“木叉到流沙河水面上厲聲高叫道:‘悟淨!悟淨!取經人在此久矣,你怎麼還不歸順?’那怪聞說取經人,急出來向木叉作禮。”讀者至此,不能無疑。八戒為木,木叉亦木,何以八戒屢戰而不服,木叉一叫而出禮?菩薩已有言矣,若肯說出取經人,他自早早歸順,前八戒之戰不肯說出取經人,以木克土,是言語不通,專依自強也;今木叉之叫,已經說出取經人,土來就木,是言語已通,本于自在也。自強者以力制,故不歸順;自在者以德感,故自誠服。一出勉強,一出自然,天地懸隔。悟的此淨,方能收得真土;悟不得此淨,即收不得真土。高叫“悟淨!悟淨!”叫醒迷人者多矣,不知學人悟得否?悟淨歸了唐僧,又叫作沙和尚,即有為真土之作用。依菩薩法言,骷髏結作九宮,葫蘆安放當中,長老坐上,左有八戒,右有悟淨,行者在後,李了白馬。以《河圖》為體,以《洛書》為用,五行攢簇,三家相見,結就嬰兒,渾然太極矣。
“不多時,身登彼岸,得出洪波,又不拖泥帶水,幸喜腳幹手燥,自在無為。”此所謂“一粒金丹吞入腹,始知我命不由天。”棄有為而入無為,即在此時。“木叉收了葫蘆,那骷髏一時解化作九股陰氣,寂然不見。”蓋金丹成熟,取而服之,點化凡軀,如貓捕鼠,霎時之間,群陰悉化。從此師徒們同心向西而行,見佛有望矣。
詩曰:
真土匿藏流性中,特強戒定不成功。
若非伏氣行柔道,彼此何能言語通。
第二十三回三藏不忘本四聖試禪心
悟元子曰:上回三家相見,五行攢簇,命基堅固,大本已立矣;大本已立,本立道生,再加向上功夫,防危慮險,戒慎恐懼,須要將此“本”修成一個永久不壞之本,方無得而復失之患。
冠首一詩,大有妙義,學者須宜細玩。曰:“奉法西來道路賒,秋風漸漸落霜花”者,言金丹之道,自東家而往西家,乃殺裏求生,禍裏尋恩,如秋風霜花,而收斂萬物也。曰:“乖猿牢鎖繩休解,劣馬勤兜鞭莫加”者,言猿乖馬劣,心意放蕩,最能害道,稍有放蕩,性亂命搖,生死所關,是必牢鎖勤兜,十二時中不可懈怠也。曰:“木母金公原自合,黃婆赤子本無差”者,木母為真陰,金公為真陽,黃婆為真土,赤子為丹元,言本來真陰真陽原自和合,真土丹元並無差錯,其不合有差者,皆因心意不定不合有差耳。曰:“咬開鐵彈真消息。般若波羅到彼家”者,“般若”梵言智慧,“波羅”梵言彼岸。言金丹之道須要識得陰陽,辨得五行,認得心意.而後真假分明,邪正判然,五行可攢,金丹可就,智慧光明,直登彼岸矣。直登彼岸即是本立,欲其本立須要務本,故曰:“取經之道,不離了一身務本之道也。”務本之道,即靜觀密察、神明默運,務此五行攢簇之本。提綱“三藏不忘本”,即不忘此五行攢簇之本;“四聖試禪心”,即靜觀密察以保守此五行攢簇之本。不忘而保守,則原本得而禪心定,禪心定而原本固,務本之道可以了了。
“三藏師徒了悟真如,頓開塵鎖,跳出性海流沙,渾無掛礙,徑投大路西來,正值九秋。”是已悟得有務本之道,由東家而求西家,正當因時而行,隨地而安,返樸歸淳之候,不容稍有怠惰者。奈何正走處,三藏問歇處,八戒嫌擔重,沙僧說馬慢,行者趕馬跑,猿乖馬劣,無戒無行,尚欲木母金公自合,黃婆赤子無差,烏可能之?原其故,皆由失誤覺察,不能返現內照,以至於此。仙翁於此處,演出“試禪心”一案,提出《觀》卦妙旨,以示務本者必須大觀神現,方是務本大作用、真法程。《觀》卦卦爻圖略上《巽》下《坤》,順時巽行,所以以中示人也。但中正之規,非孤陰寡陽,乃大觀而合神現,神觀而運大觀,神明默運,鬼神不知,蓍龜莫測,非可與人共知共見者。此中消息非明眼者,焉能擬議其一二?故“行者見半空中慶雲籠罩,瑞霞遮慢,情知是仙佛點化,他卻不敢洩露天機,只道:‘好!好!好!我們借宿去也。’”仙佛點化者,聖人以神道設教也;不敢洩露天機借宿者,以神現而合大觀也;曰:“好!好!好!我們借宿去。”正以見安身立命,務本之學,舍此觀察妙用,別無他術矣。
“一座門樓垂簾象鼻,畫棟雕樑”,即《觀》卦之象。《觀》卦上二奇,非垂簾乎?下四偶,非象鼻乎?上闔下辟,非畫棟而雕梁乎?“向南三間大廳”,其廳必在此,下三陰也;“中間一軸壽山福海的橫披畫”,九五一陽也;“一張退光黑漆的香幾”,一二三四五爻,四黑而上一光也;“幾上放一個古銅獸爐”,即上九之一陽也;“兩邊金漆柱,貼一幅大紅紙的春聯”,四陰爻兩開之象也;“六張交椅”,六爻也;“四季吊屏,母女四人”,皆四陰爻之象也。
“婦人丁亥年八月初三日酉時生”,亥為壬,丁壬合木,三為木數,八月為酉,婦人為《坤》,上《巽》木,下《坤》土,仍取《觀》象為八月之卦,故婦人生於八月也。婦人為《坤》陰,其夫必為《乾》陽,《乾》上《坤》下為天地《否》,《觀》自《否》來。《否》上《乾》,三九二十七;下《坤》,三六一十八,陰陽之數共計四十五。曰:“前年喪了丈夫”,則有丈夫時。只是四十二歲。曰:“我今年四十五歲”,四十二而加三,則是四十五。曰:“故夫略大三歲”,是大而不大,就未變《觀》卦時言之。三女三陰也,因《坤》索《乾》,陽為陰傷,內外純陰,故三女具有六九五十四之數,是皆言其《觀》卦,亦無深意。獨是《觀》之時義,有“童觀”、“窺觀”、“大觀”之別,不可一概而論,須要辯其是非,分其邪正,方能由我運用,絲毫無差,縱橫自在,無遮攔矣。“寡婦誇獎女兒貌美,家當富足,欲坐山招夫”,即六二之“窺觀”,所見不遠也;“八戒聞的富貴美色,心癢難搔,忍耐不住,扯師父作理會”,即初六“童觀”,所見不大也;“三藏不以富貴動心,美色留意,推倒恩愛,出家立志,欲其功完行滿朝金閾,見性明心返故鄉”,即六三“觀我生進退”,能觀已之可否,以為進退,不忘本也;“行者從小兒不會幹那般事”,即上九“觀其生,君子無咎”,不觀於假而觀於真,能務本也;“悟淨蒙菩薩勸化,受了戒行,跟隨師父,怎敢貪圖富貴,寧死也要往西天,決不敢幹此欺心之事”,即六四“觀國之光”,以小觀而求大觀,知條本者也;“行者跟八戒在後門,看放馬”一段,即九五“觀我生,君子無咎”,不特能觀己之是非,而且能觀人之邪正,此神觀兼能大觀,所謂“中正以觀”也。
噫!《觀》之大小是非不同,若不知其吉凶禍福,儘是小人婦女之見,勢必逐境遷流,隨物運轉,迷心忘本,脫俗又還俗,停妻再娶妻,而莫知底止矣。提綱“試禪心”者,即試此心之遇境定不定耳。“四聖試”者,即神大其觀,以試其心,使其心之常定耳。獨是試者,不待試其心,而並試其觀。能神大其觀,則禪心可定,而不忘其本;不能神大其觀,則猿乖馬劣,而忘其本。由心以試觀之神大不神大,由觀以試心之能定不能定,所謂“中正以觀”者在此;“觀天之道而回時不忒”者,亦在此。觀之中正不中正,即關乎心之能定不能定。夫心之不能定者,皆由見景而動情也。動情之事,莫如財色二者,人自無始劫以來,骨積如山,孽深似海,財以亂其性,包以傷其命,生於此而死於此,種根深厚,所以人皆不能解脫。惟大聖人知得其中利害,幽明通徹,有無兼該,靜觀密察,神明默運;防閑于不睹不聞之地,用功於無色無聲之中;看的明,識的透,不為色魔所欺,不為淫性所瞞,所謂中正以觀,不忘本而能務本者也。
彼世間采戰呆子,邪說淫辭,以美女為仙子,以婦人為爐鼎,以繩索為寶衣,認假為真,愛愛憐憐,妄想取他家之陰,以補我家之陽。豈知妄作妄為,出醜百端,原本已昧,天根早壞;儘是在鬼窟中作生涯,黑夜裏做事業;無取於人,已傷於己?詩中譏雲:“癡愚不識本原由,色劍傷身暗自休。”堪為定評。務本之道,何道耶?而乃貪財好色乎?沙僧叫“著鬼”,真著鬼也;行者說“受罪”,真受罪也。頌中“從此洗心須改過,若生怠慢路途難。”千古箴言。吾勸同人未反其本者,急須戒慎恐懼,平方百計以務其本;已返其本者,更須防危慮險,大化神化,不忘其本。始終務本,而不可別生意見者。故結曰:“從正修持須謹慎,掃除愛欲自歸真。”
詩曰。
若還原本急明心,莫被塵緣稍有侵。
返照回光離色相,絕情絕欲退群陰。
第二十四回萬壽山大仙留故友五莊觀行者竊人參
悟元子曰:上回言得丹以後,加以防危慮險,靜觀密察之功,方能保其原本矣。然而知之不真.用之不當.則原本非可易得。故此回合下二回,批破諸家旁門之妄,指出修待原本之真,使學者細為認識耳。
篇首呆子因色欲而捆縛,行者百般笑謔,是笑其昧本傷身,自取罪禍。《西江月》一詞極其明白。其中所言“只有一個原本,再無微利添囊。”語淺而意深,讀者須當細辨。蓋此原本,乃生天、生地、生人之根本,順之則死,逆之則生。修道者不過修此本,返本者不過返此本,還元者不過還此本,歸根者不過歸此本,複命者不過複此本。始終一個原本.亦無可增,亦無可減。其有增減者,以其未至於原本,而增之減之耳,並非原本之外,而可增可減也。“行者道:‘你可認得那些菩薩麼?’八戒道:‘我已暈倒昏迷,認得那是誰?’是乃迷本而不識本,不識本而暈倒昏迷,亦何足怪?行者與簡帖,沙僧稱好處,真是穴上下針,痛處用藥,呆子能不追悔前非,死心踏地乎?三藏道:“如此才是。”言不如此,而原本不能複,不能保也。
“忽見一座高山,花開花謝山頭景,雲去雲來嶺上峰。”此天地造化之機,陰陽消息之密,為萬壽山五莊觀之影,而非閑言混語,讀者大要辨別。三藏歡喜,盛誇好景,亦可謂識得原本矣。雖然知其好,”尤當行其好,倘知之而不行之,則好者自好,於我無與,而原本終非我有。此三藏疑為雷音不遠,而行者笑其早哩也。“八戒問要走幾年才得到,行者道:‘這些路,若論二位賢弟,便十來日也可到;若輪我走,一日也好走五十遭.還見日色;苦論師父走,莫想!莫想!”’此等處,人多略過.而不知實有妙理存焉。修真之道,有上中下三法.生而知之者上也,學而知之者次也,困而學之又其次也。生而知之者,安而行之也;學而知之者,利而行之也;困而學之者,勉強而行之也。八戒、沙僧學而知,利而行者,故往西天“十來日也可到”;行者生而知,安而行,頓悟圓通,直登彼岸,故“一日也好走五十遭,還見日色”;唐僧困而學,勉強而行,必須步步腳踏實地,方能得濟。若有怠慢,大道難成,故曰:“若論師父,莫想!莫想!”又曰:“只要你見性志誠,念念回首處,即是靈山。”可謂提醒世人者多矣。然見性志誠,念念回首,特為學人入門之道,而非仙佛堂室之奧。若謂見性志誠,念念回首處即是靈山,又何必向靈山取經?此可曉然而悟,勿為作者瞞過。以上師徒問答,總以見欲上靈山,必經萬壽山;欲到雷音寺,必曆五莊觀;欲見如來面,先食人參果也。
山名“萬壽”,乃萬物資始而資生;現名“五莊”,乃五行並行而不停;仙號“鎮元子”,乃真金永劫而常存;混名“與世同君”,乃混俗和光而不測。“觀裏有一異寶,乃是混沌初分,鴻蒙始判,天地未開之際,產成這件靈根。蓋天下四大部洲,惟西牛賀洲五莊觀出此,名喚草還丹,又名人參果。”“天靈根”者,先天真一之氣也、此氣生於天地之先,入於五行之內,藏之則為真空,發之則為妙有,亙古常有,堅剛不壞,故曰惟西牛賀洲五莊觀出此。“草還丹”者,草乃蒙昧之象,丹乃圓明之義,言當於蒙昧之處,而還其圓明,已包五行在內矣。“人參果”者,“參”與“生”同音,猶言為人生之結果。又“參”與“參”同體,天得一以清,地得一以寧,人得一以靈,言人與天地為參之結果。此果在儒門為一善,在釋門為一義,在道門為一氣。是一者乃生人之原本,得此一本,散之而二儀,三才、五行、八卦,萬事萬物無不流行;歸之攝萬而八卦,八卦而五行,五行而三才,三才而二儀,二儀而一本。正所謂一本散為萬殊,萬殊歸於一本。總之,一在五中,五在萬中;萬本於五,五本於一。此人參果出於萬壽山五莊觀也。
“三千年一開花,三千年一結果,三千年才得熟”,九九純陽之數也。“只結三十個果子”,即《參同契》所謂“六五坤承,結括終始”,五六得三十也。“其形如三朝未滿的小孩相似”,即三日一陽生於庚也。“四肢俱全,五官鹹備”,四象五行無不藉此而生也。“人若有緣,得聞一聞,就活了三百六十歲”,三百六十,《坤》陰六六之數,真性之地,若能聞的,頓悟圓通,可以了性也。“吃一個,就活了四萬七千年”,四者金數,七者火數,金火同宮,九還七返,造命之道。若能修而服之,長生不死,可以了命也。噫!此中滋味,聞得者千中無一,而況吃得乎?
“大仙因元始天尊邀他到上清天彌羅宮中,聽講混元道果。”此混元道果,即人參果,非人參果外,別有混元道果。其所謂“混元道果”者,乃“無,名天地之始”;“人參果”者,乃“有,名萬物之母。”總是一物,不過就有無而言之;“聽講”者,即聽講此也。“大仙門下出去的散仙,也不計其數。”言萬事萬物皆本於一也。“現如今還有四十八個徒弟,都是得道的全真。當日帶領眾仙弟子上界聽講,只留下兩個最小的看家。清風只有一千三百二十歲,明月才交一千二百歲。”噫!此處仙翁妙義.數百年埋沒而不彰。雖悟一子慧心妙解,未能見到,而況他人乎?四十八而共大仙,則為四十九,七七之數,隱示“七日來複”之旨。“帶領眾仙弟子上界,只留下兩個”,四十八而留兩個,則帶領四十六上界,乃《乾》之初、二、三、四、五爻,五九四十五,並大仙則為四十六。上界則下虛,《乾》五虛一實為《剝》卦爻圖略。“留下兩個最小的”,“兩”為陰數,“小”為陰象。“留”者,止而不進之義,言止其陰而不上進也。“清風只有一千三百二十歲”,統《剝》之初六、六二、六五、六四也。初六、六二,二六一千二百歲;六三、六四,二六一百二十歲,乃共合一千三百二十歲。“明月才交一千二百歲”,乃《剝》之六五、一六為六百歲;上九一爻,變一六為六百歲。“才交”者,將交上爻,而猶未交也。隱寓期《剝》之上爻,“碩果不食”。“留而為故人贈饋”,待其一陽來複也。“提出奉唐王旨意取經,不可怠慢他,特以故人久不相見,偶一來此,不可怠慢而當面錯過”者,此仙翁不但為後人指示真寶,而且為後人指示大法,其如人不識者何能?大仙者,命也;金蟬者,性也。原人自受生之初,性命一氣,是即天命之謂性,故曰:“蘭盆會相識”也。
“四眾來到門首,果然是福地靈區,蓬萊雲洞。清虛人事少,寂靜道心生。”僅以寫清虛寂靜,即道心靈根所生之處,即老子所雲:“致虛極,守靜篤,萬物並作,吾以觀其複也。”“萬壽山福地,五莊觀洞天。”以見靈根出於萬萬五行之中,為一定不易之理也。能知得此處,鎮於此處,即是“生長不老神仙府,與天同壽道人家。”非說大話嚇人,乃說實話告人也。“正殿上中間,掛著五彩裝成的“天地”二大字。”“五彩”者,五行也,五行乃天地之所生。“靈根”者,所以生天地,天地既生,而靈根又藏於天地五行之中。一氣而五行,五行而一氣,天地適成其天地。夫天者一氣渾論,統陰陽,運五行,生萬象,禮當供奉。地者,重陰之物,乃順承天,故曰:“下邊的還受不得我們的香火,是家師諂佞出來的。”說出諂佞,則不宜供奉也明矣。
人參果非真金之擊不落,非圓虛之盤難接。清風上樹敲果,明月樹下接果,此清明在躬靈根可得之機。二童前殿奉獻,唐僧遠離三尺,以為孩兒。此遇而不識,當面錯過,真是眼肉胎凡,不識仙家異寶也。“那果子卻也蹺模,又放不得;若放多時,即僵了,不中吃。”噫!此又是決中之決,妙中之妙,直示人以火候端的。先天之氣,如露如電,易失而難尋,若一稍放,即失其中,生中帶殺,非複固有。《悟真篇》雲:“鉛遇癸生須急采,金逢望後不堪嘗。”正此不中吃之妙旨。
“八戒知其為寶,叫行者取金擊子去偷”,是遇之而能識也。“行者使隱身法取金擊子”,其盜機也,天下莫能見,莫能知。“窗櫺上掛著一條赤金”,乃明哲而果斷也;“有二尺長,指頭粗”,執兩而用中也;“底下是一個蒜頭子”,圓成而不虧也;“上邊系一根綠絨繩兒”,一氣而運轉也。“推開兩扇門”,打破玄牝之門也;“卻是一座花園”,空花而無實果,下乘也;“過花園,又是一座菜園”,食之而無滋味,中乘也;“走過菜團,又見一層門,推開看處,只見那正中間有株大樹”,此中有一寶,秘在形山.不在心腎,而在乎玄關一竅,上乘也。“葉兒似芭蕉模樣”,至潔至淨而無濁質也;“直上去有千尺余高”,二五之精,妙合而凝也;“根下有七八丈圍圓”,七八一十五,圓成之象,本乎太極也;“向南枝上,露出一個人參果,釘在枝頭,風過處似乎有聲”,即《剝》之碩果,《剝》極而《夏》,恍惚有象、杳冥有精也。“金擊子敲下果子,寂然不見”,是不得其火侯之真,而丹不能遽食也。行者疑為土地撈去。土地道:“這寶貝乃是地仙之物,小神是個鬼仙,就是聞也無福聞聞。”蓋還丹者,地仙之事。大丹者,天仙之事。然天仙必由地仙而始,地仙即是天仙之根,彼鬼仙頑空小乘,安有此果?觀此而天下道人,若有聞聞此道者,便是無量之福焉,敢望其得道乎?“果子遇金而落,遇木而枯.遇水而化,遇火而焦,遇土而入。”言此果雖出五行之中,而不得犯五行之器也。“敲時必用金器”者,貴於果斷也。“打下來,卻將盤兒用絲帕襯墊接果”者,丹盤示其虛心,絲帕示其嚴密,以虛心嚴密為體也。“吃他須用磁器,清水化開食用”者,破器示其光明,清水示其清淨,以光明清淨為用也。此仙翁借土地現身說法,示人以收服金丹之作用,既知作用,下手可得。
““敲了三果,兜在襟中”,會三家而入中央,令其住而不令其去也。“三人一家一個受用”,人人自有,家家現成,不待他求也。噫!金丹不易得,既得之後,尤不易保。倘不知止足,持盈末已,便是囫圇吞下,莫有嘗出滋味,與不吃者等,其禍即不旋撞而至。此八戒嚷吃,二童查出人參果缺少,大罵之所由來也。古人謂還丹最易,火候最難,信有然者。
提綱“萬壽山大仙留故友”者,言當于此萬有之中,留其現在之原本也;“五莊觀行者竊人參”者,言當於此五行之內,竊其未來之原本也。篇中三藏身經五莊現不識人參果,而當面錯過;八戒既識,行者能竊,已得原本,而不能防危慮險,以致得而復失。俱是不知留故友,竊人參之妙旨。不知留,不知竊,原本已失,取何真經?結尾處,行者道:“活羞殺人”,堪為定評。
詩曰:
五行精一是靈根,生在乾家長在坤。
君子得輿留碩果,趁時竊取返陽魂。
第二十五回鎮元仙趕捉取經僧孫行者大鬧五莊觀
悟元子曰:上回言金丹系先天靈根凝結而成,得之真者,即可竊陰陽,奪造化,長生不死。乃無知之徒,或著於頑空小乘,或流於禦女閨丹,或疑為爐火燒煉,不但無裨於性命,而且有害于根本。欲望成仙,不亦難乎?故仙翁於此回力批其妄,使人于真金處還其元,於五行中複其本也。
篇首行者吃昧心,八戒嚷偏手,二童毀罵,是罵其昧心迷本,不知金丹妙用之輩也。天下修行人,不知訪求明師,予聖自雄,妄猜私議,不著於空,便執於象。著空者,或疑修道必須心中空空洞洞,一無所有而後可。殊不知一味於空,靈根有昧,已傷生生之本。如大聖拔腦後毫毛,變假行者陪著悟能、悟淨,用“絕後計”,推倒神樹者何異?“尋果子,那裏得有半個。”是僅悟其空而能淨,空空一悟,有何結果乎?噫!靈根本自空不空,造化五行盡在中。無限迷徒學寂滅,損傷仙種路難通。其曰:“葉落椏開根出土,道人斷絕草還丹。”豈虛語哉?
金丹之道,一陰一陽之道也。陰陽合體,和氣薰蒸,靈根常存,是大家合火而為好;今但悟空而無實行,孤陰寡陽,陰陽相隔,生機全息,仙種斷絕,是大家散火而不好。其曰:“好!好!好!大家散火。”火散丹漏,好在何處?詩雲:“三藏西臨萬壽山,悟空斷送草還丹。椏開葉落仙根露,明月清風心膽寒。”此專在空處而斷送還丹,清風明月能不倒在塵埃乎?真乃可畏可怕。更有一等無知之輩,閉目靜坐,入圜觀空,屏去人事,隔絕往來,只知一己之陰,不知他家之陽,俱系推倒仙樹之流,猶欲妄想成真,焉有是理?故曰:“若能夠到得西方參佛面,只除是轉背搖車再托生。”罵之的當,真堪絕倒。
“八戒問起舊話兒來由,行者說是觀音菩薩賜的《緊箍兒咒》”是乃覺察自悟,知的一己之陰不是道,已足解頑空之鎖矣。然既脫頑空之鎖,而不知不空之果,欲望西天見佛,猶如黑夜逃走不辨道路,終是在睡夢中作事。清風、明月鼾鼾沉睡,木亦宜乎?何以瞌睡蟲是與東天門增長天王,豬枚耍子贏的?蓋言未識真寶,妄作妄為,是猜枚耍子,瞌睡未醒,所走儘是回東之路,而非上西之路也。
“大仙自元始散會,回到觀中,殿上香火全無,人蹤俱寂。”壞卻靈根,徒落一空,純陰無陽,香火人蹤何在?“念動咒語,噀一口水,解了睡魔,二人方醒,將上項事細說了一遍,止不住傷心淚落。”一切頑空之輩,不得真師口訣,昧卻先天一氣之妙旨,昏沉一生,終無解脫之時。若一經點破,如夢方覺,回思上項之事,能不傷心淚落,而知為人所弄乎?
“大仙趕上三藏,變作個行腳全真。”此變妙哉!前推倒仙樹,是徒悟一空而不知實行;今變作行腳全真,是以實行而全其真悟。悟所以為行,行所以成悟,才是袖裏乾坤的手段,提攜傀儡的機關,乃培植靈根之大法門、大手段。“捉僧回觀,每一個綁在一根柱上。”示其人人有個靈根,當下可以返本,當下可以還元,而不得以頑空寂滅之學,誤認人根而昧卻仙根也。“叫徒弟取出皮鞭來,打一頓與人參果出氣。”打之正所以不使著空耳,不打別處,而獨打腿,打其腳根不實,懸空妄想也。以上批頑空之害靈根也。
行者解放三眾,伐四顆柳樹,變作四人相貌,仍舊黑夜逃走。既解一己之孤陰,又疑外邊之採取,是欲借花柳之姿,以為避死之具,妄作妄為,仍是夜裏生涯,何益於事?故“大仙呵呵冷笑道:‘你走了也罷,卻怎麼綁些柳樹在此冒名頂替?”噫!天下在婦女身邊用心機,血肉團上作活計者,儘是冒名頂替,昧卻惺惺使糊塗。“大仙趕上,提回四眾,使布裹了。行者笑道:‘好!好!好!夾活兒就大殮了。’又叫:‘渾身裹漆,只留頭臉在外,燒著油鍋。將行者炸一炸,與我人參果報仇。行者道:‘好歹蕩蕩.足感盛情。”’此等閒言冷語,大有趣味。蓋採取之徒,靈根已壞,尚欲妄想成仙,不知早是夾活就殮。似此如黑似漆的邪徒,空具面目,而不知認取真宣,安得遇著鎮元大仙一概捉來,盡炸油鍋內,好歹蕩蕩,為金丹大道出一口氣,足感盛情矣?此批采戰之壞靈根也。
“大聖把石獅子變作本身模樣,真身跳在空中。”是離采戰而又入爐火也。“石獅”者,五金八石爐火之師,爐火門戶,雖種種不一,俱是借燒煉之術,哄騙人財。當“往鍋裏一摜,‘砰’的響了一聲”之時,已去其真而入其假。此等作為,只圖攝盜他人脂膏,而不知靈根已壞,有傷本失面目。“‘鍋漏了!鍋漏了!’說不了,油漏得罄盡。”盜去真物,鍋內一無所有,非鍋漏而何?“鍋底打破,原來是一個石獅子。”世之愚人,聽信燒煉假術,耗費資財,不到傾家敗產、囊空底盡之時,不知為邪師所誤。曰:“被他當面做了手腳。”曰:“怎麼搞了我的灶?”曰:“拿住他也是摶砂弄汞、捉影捕風。”又曰:“你怎麼弄手段搗了我的灶?”行者笑道:“你遇著我,就該倒灶,幹我甚事。”描寫愚人被哄的一番口吻,如聞其聲。然被邪師所哄者,皆由自己不明,因而邪風得入,與人何涉?行者道:“我才自己要領些油湯油水之愛,但只是大小便急了,若在你鍋裏開風,恐怕汙了你的熟油,不好調菜吃。”此言罵盡世間信爐火而妄想服丹者,只可服大小便已耳,其他何望?
以上歷歷說來,諸多旁門儘是壞卻靈根,而不知培植靈很,屢題與人參果報仇可曉然矣。提綱所謂“鎮元他趕捉取經增”考,即捉此壞靈根之迷徒;“孫行者大鬧五莊觀”者,即邪行大鬧,只知壞靈根,而不知生靈根之迷徒。噫!“道法三千六百門,人人各執一苗根。要知些子玄關竅,不在三千六百門。”
詩曰:
人人妄想服金丹,弄盡旁門枉作難。
拋去珍珠尋土塊,俱將原本並根剜。
第二十六回孫悟空三島求方觀世音甘泉活樹
悟元子曰:上回已言諸多旁門,儘是壞卻原本,非徒無益而又害之。故此回叫學者虛心下氣,屈己求人,務須得個退本還元之訣也。
冠首一詩,為通篇之骨髓,學者不可略過。蓋言修道者,忍耐傲性,不恥下問,訪求真師,期於明道,不得自稱高強,隨心所造,有誤性命。最醒人處,是“自古虛心不是癡”一句。蓋虛心者,實腹之因;實腹者,虛心之效。提綱“孫悟空三島求方”者,虛心也;“觀世音甘泉活樹”者,實腹也。《悟真篇》雲:“虛心實腹意俱深,只為虛心要識心。不若煉鉛先實腹,且叫守取滿堂金。”言未能實腹之先,必當識心虛火而求悟;既悟之後,尤當苦煉真鉛而不虛。“孫悟空求方”者,虛心求悟也;“觀世音活樹”者,煉鉛而行也。“三島求方”者,悟空而不知煉鉛也;“甘泉活樹”者,實腹而兼能虛心也。要之非虛心而無實腹之方,則煉鉛無計;非煉鉛而行實腹之道,則虛心歸空。悟之行之。內外相通,體用俱備,方是無上一乘至真之妙道。
“大仙用手攙著行者道:‘我也知道你的本事,只是你今番越禮欺心,縱有騰挪,脫不得我手。’”蓋禮下於人,必有所得,虛心于已,方受人益。今越禮而不能禮下於人,欺心而不能虛心受益,越禮欺心,成何本事?欲之還元,如畫餅充饑。又雲:“我就和你同到西天,見了你那佛祖,也少不得還我人參果樹。”靈根為作佛之根本,不知還靈根,將何而見佛?既欲見佛,豈能舍靈根而他求?亦豈能不活靈根而還元乎?又雲:“若醫得樹活,我與你八拜為交,結為兄弟。”大聖者,先天之靈根;鎮元者,後天中所藏先天之靈根。靈根還元,先天後天合而為一,渾然太極。二八一斤,團圓不虧,圓陀陀,光灼灼的也。行者求方,何以限三日,三日者,一陽《震》動,天心複見之候,為靈根之生門。若不知而錯過,靈非我有,入於死戶,便是推倒他樹,斷了仙種。行者求方者,正求此處培植靈根之方耳。培植靈根之方,即起死回生之方,然此方在於他家,如何得為我用,是非虛心誠求不可。他家之方為何方?乃盡心知性立命之方。
“三星”象心之三點,“圍棋”象心之三點而圍一鉤。真心空空洞洞,不著於物,不著於色,故居于“白雲洞”,有“黍米之丹”。求方于三星,盡心而明心也。“東華”為真性之地,“帝君”為真性之主,觀于“主人認得無虛錯”,太乙還丹等義可知。求方于東華,盡性而修性也。“九老”者,九九純陽之數,為命理之極功。童顏鶴鬢,自在酒歌,是夭壽不貳,修身立命之道。求方於九老,至命而修命也。
夫此心、性、命之三物,不落於幻形,不出於聲色,倘誤認肉團之心為真心,形色之性為真性,幻化之身為真身,差之多矣。
執肉團之心而修心,則是白雲洞外,松陰之下,尋三星著棋耍子,雖有黍米之丹,不過救得人心禽獸昆蟲之物,而於靈根兩不相涉。“八戒扯住壽星笑道:‘你這肉頭老兒,帽兒也不戴個來,卻像是人家的奴才。”’是明示認肉團之心為真心,便是以奴作主,自昧其真,故曰無方無方;執形色之性而修性,則是在聲聞之中,風影之內,尋東華荒居吃茶。雖有太乙之丹,只不過治得識性塵緣生靈,而與靈根並不相關。行者呼東方朔為小賊,說帝君處莫偷的仙桃;東方朔呼行者為老賊,言師父處沒偷的仙丹。是明示認形色之性為真性,便是認賊為子,目失其寶,亦曰:“無方!無方!”執幻化之身而修命,則是在丹崖朱樹之下,尋九老談笑耍耍,雖有自在之樂,只不過留此幻化之身,一飲一食,而於靈根有何實濟?九老道:“你也忒惹禍。”是明示認幻化之身為真身,是不知吾所以有大患者,為吾有身,故曰“實是無方。”